现在的谢敛根基不稳,受他的压制不错。但他年纪大了,而谢敛却正年轻,日后反倒是是傅家有求于谢敛。
若是能联姻,便再好不过。
“音娘是我唯一的孙女,求娶的人不在少数。”傅也平搁下茶盏,面色严肃几分,“当日敬衍出事,他的女儿受了永怡不少恩惠。她现在还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吧?”
谢敛握着茶盏的手微紧。
傅也平:“夹在我与永怡两党之间,还背负着父亲的恩怨,你叫她如何自处?”
说完,傅也平的目光沉重下来。
他不了解宋敬衍的女儿,但一介女流能为父兄几度奔走,又有陪谢敛赴岭南的决心,必然不是个软骨头。
既然不是个软骨头。
就不可能罔顾谢敛欺师灭祖的行为。
“她已经知道了。”谢敛道。
这话叫傅也平一愣,已经知道了?他朝着窗外看去,看向墙角被绑成粽子的傅澄江,眸子沉下来。
既然都知道了,竟然还这么沉得住气。
这两人之间,竟然互相信任到了这种地步。
谢敛:“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
言外之意,便是容不下他来置喙插手。
傅也平被气得沉默下来。
“你如今刚刚回京,根基不稳,有的是人要攻讦你。”傅也平忍住怒意,眯眼瞧着谢敛,“你既然无意与傅家联姻,日后也莫要后悔。”
谢敛淡声:“自然不会后悔。”
回答得这样快,倒真是半点不含糊。
傅也平忍不住有些愠怒。
眼前的青年仍从容吃茶,倒是一派镇静,竟是半分不曾动容。也是,谢敛若不是个心性坚忍的人,当日也不会被流放到岭南,更无法重回京都。
宋家的女儿又是雪中送炭的人,谢敛若是那么轻易地与她和离,反倒和朝堂里那些墙头草没什么区别。
傅也平的怒意不觉散了。
他重新打量谢敛,反倒多了几分看重。
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是要拉拢谢敛。谢敛今日能对宋敬衍的女儿如此情深义重,来日对傅家,必然也会如此。
心里虽是如此想。
傅也平面上仍旧淡淡道:“也罢,你也去吃杯酒吧。”
谢敛道:“是。”
傅家的宴饮,来得人极多。
席间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堪堪结束。
谢敛在门外等候了片刻,才见宋矜被一群小娘子们拥着走出来。她站在最中央,一群小姑娘追问她岭南的风物,她一一作答。
因为脱不开身,宋矜站在角门处,迟迟没有出来。
小姑娘们双眼发亮,拉着宋矜的手。
有人眼尖,瞧见了谢敛,忍不住问道:“谢大人瞧着那么冷清,私下会粘着宋姐姐吗?就像……就像今日点茶那般。”
宋矜像是没料到,脸有些发红,轻声道:“也……也没有粘人吧。”
“可谢大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宋姐姐身上。”有小姑娘这么说着,偷看了谢敛一眼,“嗯,现在也在瞧着宋姐姐。”
宋矜陡然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悄悄往身后看了一眼。
谢敛不知为什么,正站在树下朝她看过来,目光恰好便撞在一起。
宋矜像是被烫到一样,连忙收回了目光。
她板起脸,道:“他只是等不及了。”
“宋娘子的脸都红了。”
“是等不及了,迫不及待要见宋姐姐了。”
“……”
小姑娘们笑声若银铃,争相打趣着宋矜。宋矜站在人群当中,越发觉得不自在,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身后。
此时男客已经出去了,门外没有多少人。
只有谢敛孤身站在树下,树影斑驳摇落满地,显得他有些孤零零的。
宋矜心头一动。
她忍不住道:“岭南的趣事,日后再与你们说吧。”
第98章 风雨动五
听到她这么说, 女郎们对视一眼,竟然纷纷笑作一团。终于有人笑够了,对她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快些去吧,别叫谢大人等急了。”
宋矜陡然间耳热。
她思绪有些杂乱, 却下意识真就去找谢敛了。
檐下珠箔飘灯, 地上污雪横流。
宋矜拎着繁复的裙摆, 走得小心翼翼。背后犹有看戏的目光, 宋矜不觉越走越慢, 隔着水光没有抬眼。
谢敛当真是在等她吗?
或许,他只是在这里站一站,她就眼巴巴凑过来了。
想到这里, 宋矜心神有些分散。
她一不留神,脚底便踩到了化冰的雪,呲溜往前摔去, 双手下意识松开裙摆往前扑去——
满地都是冰碴子。
宋矜下意识闭眼,蹙紧了眉毛。
面前一阵风被扬起,她被人扶住了肩膀, 扣住腰撞入对方怀中。扑面而来的,是谢敛身上的苏合香。
宋矜攥紧了他的衣袖, 心脏砰砰跳。
她恍惚和谢敛目光对上,对方眸子沉如深渊,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担忧。
远处的小娘子们凑成一团, 叽叽喳喳。
她们细碎的言语被风一吹, 便落入宋矜耳朵里, 格外清晰。
“站稳。”谢敛道。
宋矜回过神来,连忙站好。她拎起裙裾, 如芒在背地看了谢敛一眼,提醒道:“站稳了。”
青年冷白如玉的手扶在她肘弯,没有收回。
他只说:“满地都是雪水,走慢些。”
宋矜被他扶着,缓缓朝着马车走去。她原本是有些想提醒谢敛,有那么多人看着,还是不要这么扶着她。
但冰冷的夜风迎面吹过来。
她踩着湿滑的冰碴子,忽然忍不住偷看谢敛一眼,唇角微翘。
谢敛正侧目,猝不及防与她的目光撞上。宋矜的笑意来不及收,对着他的眼睛,只好又微微一笑。
“今夜玩得开心?”谢敛道。
宋矜抿唇,说:“很高兴,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大概是有些意外,谢敛瞧着她问道:“你喜欢热闹?”
这话叫宋矜微微一愣。
其实她也不是多冷清的性子,只是一个人呆久了,就习惯了。反倒是小时候身子好,她也爱闹爱笑,很喜欢热闹。
但这话,她不乐意说。
便笑着说:“不热闹的时候不喜欢,热闹了倒也乐得热闹。”
谢敛多看她一眼。
仿佛不太信她说的话。
宋矜又轻声道:“多谢先生。”
如果不是谢敛亲自为她撑腰,她今日不仅要受傅琼音的诘难,恐怕那群热热闹闹的小娘子,也不敢亲近她。
毕竟,她是宋敬衍的女儿。
是罪臣之女。
谢敛仍旧扶着她,在淡溶溶的月华下抬眸朝她看过来,狭长眼尾流淌着几分莫名的情绪,哑然失笑道:“有什么好谢的?”
他嗓音带着些哑,显得疲倦。
但神态又是一如既往地克制内敛,滴水不漏。
无论如何,宋矜心口的不安定,却着着实实消散了不少。
傅琼音之所以当着这么多人,和她过不去,多半是和傅也平有关的。傅也平想要笼络谢敛,让他做傅家的女婿。
谢敛没有如傅也平和傅琼音的意。
也没有让她难堪。
宋矜但笑不语,只说:“是要谢的。”
谢敛被她瞧得仿佛有些不自在,仍扶着她,指骨却轻轻一颤。一时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朝着马车走去。
马车穿过落雪的京都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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