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的几次,都是在宋矜面前。
“未必。”谢敛说了句,后知后觉到什么,本能看了宋矜一眼,“先休息,我会带你出去。”
对面的女郎不做声。
她解下腰间的衣带,便倾身朝他,“劳烦。”
宋矜靠得不算近,但他闻见她身上的荔枝甜香。谢敛一手替她捞起长发,一手脱去她的外衣。
雪白的中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瘦的身量。
她似乎后知后觉到窘迫,双手抱住了膝盖,只仰起一张水汽迷蒙的脸来看他,轻声道了句谢。
谢敛骤然回过神来。
他目光避开,脑海却不自觉浮现画面。
“我先帮你烤干。”谢敛说道。
他几步上前,背对着宋矜替她烤外衣。
岩洞潮湿,水声不绝于耳。
宋矜缩在角落,还是觉得很冷。她往前挪了挪,挪到谢敛身侧,伸出手烤着火才觉得好些。
她看着身侧的谢敛,
没由来想起上一次这么烤火的时候。
谢敛把她哄睡着了,自己却去投水。
“谢先生。”宋矜觉得有些不明白,谢敛现在有了活着的目标,为什么还要做这种划不来的事情,“我让田二郎和你说,以衡田为重。”
“嗯。”谢敛随意应了声,“衡田的事安排好了。”
宋矜追问:“可后续都要你去安排,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
谢敛的手一顿。
过了会儿,他有些无奈地说:“沅娘,难道你的性命就不重要?”
“我不是……”宋矜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以身犯险,只好重新问道,“你明知道这里很危险,为什么亲自来?”
谢敛迟疑着,仿佛在思索。
宋矜以为他要回答,他却只说:“我不放心别人。”
宋矜冷得哆嗦一下。
谢敛将衣裳抖开,却没有回头,只是递到她手边,“将里衣脱了,先穿外衣。”
“难怪你将秦念养得那么好。”宋矜接过衣裳,小心地解下里衣换上,忍不住觉得心口有些发酸,“可惜,我们大概回不去京都了。”
谢敛问:“……阿念?”
宋矜说:“你待谁都这么好么?”
她有些怅然地望着谢敛,觉得很遗憾。
纵然她只是个女子,也知道新政一旦推行,会对普通百姓增加许多好处,让无数人活下去。
若是谢敛今日和她一起死在这里,实在可惜。
“不是。”谢敛说道。
宋矜微怔,又说:“可我觉得……”
谢敛面朝着火光,宋矜看不见他是怎么样的神情,“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沅娘,是你对我有些误解。”
宋矜竟觉得他语气有些无奈。
“我不知道。”宋矜终于穿好了衣裳,她往前挪到谢敛身侧,“但你待我太好,我没法将你看做坏人。”
谢敛面上倒映着暖色的火光。
他默默看她一眼。
宋矜读不懂他眼底复杂的情绪,但她觉得谢敛并不讨厌她这么说。她望着跳跃的火光,又往他身侧靠了靠,轻声问:“后背疼。”
谢敛伸手来扶她。
宋矜满眼都是迟疑地瞧着他。
谢敛只好问:“怎么了?”
宋矜说:“我……你后悔娶我吗?”
谢敛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宋矜心口跳得很快,她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轻浮,若是日后想起来必定会觉得羞耻。
可再想想,她大概是没有来日了。
空气里都是烧焦的味道,整个山洞空气都变得稀薄。
“……”
谢敛没有回答。
宋矜心口发酸,如果是往日,或许谢敛还会说一句后悔。今日这般沉默,真算起来,倒还进步了不少。
她有些忍不住想要告诉他,“但我不后悔……”
但还不等她说完,岩洞上方骤然响起脚步声。
不多时,便有人丢下来大把柴火。
带火的短箭密密麻麻射进来,没一会儿,狭窄的岩洞内便起了浓浓的烟。宋矜被谢敛以湿衣捂住口鼻,抱在怀中,藏在石头后。
她止不住地闷咳,抓紧谢敛。
“后背疼?”谢敛低声问。
还不等宋矜问,他便抬手替她托住后背,将她藏在一侧,“等我片刻。”
说完,谢敛起身要走。但腰间骤然一沉,回头是宋矜正拽住了他腰间丝绦,正眼睛通红地瞧着他。
谢敛一时间分不清,是熏红的还是疼哭了。
但他出于习惯,温声道:“怎么了?”
宋矜问:“你能回来吗?”
谢敛道:“不一定。”
果然,宋矜的眼圈又红了几分。谢敛沉默看着她要哭的样子,鬼使神差有些不忍,抬手要为她擦泪。
然而她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浓烟太大,她眼圈越来越红,呛咳出声也不松手。谢敛在她的目光下,终于矮身在她跟前,和她平视说道:“应当回不来。”
宋矜握着他的手发紧。
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真话,她竟只觉得更加窒息。
“我不后悔。”谢敛在火光中凝视着她,漆黑的眉眼深邃,嗓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若是有来生,我们再做夫妻。”
宋矜的眼泪顺着眼角砸落。
她觉得只有来生,两人才有可能当真夫妻。从流放到宣化县这一路,她终于意识到,谢敛不能有任何软肋。
“那今生呢?”宋矜小声问。
谢敛望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火光明明灭灭,浓烟笼罩住他眉眼间的情绪。远处的风声、火声、水声,都仿佛十分遥远,只有眼前的人是真切的。
宋矜尚未缓过神来。
青年便微微倾身,轻若游丝的吻落下来。
宋矜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连心跳也是迟来地急促,只觉得耳边一切将远将近,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今生还有片刻。”谢敛垂下漆黑的眸子看她,眼底如有渊回。
宋矜仍抬脸望着他,青年浑身映着火光,一贯的清冷都仿佛化去。她觉得心口有热流涌动,仿佛明白了些什么,迫切去证明。
谢敛起身,朝外走去。
宋矜咬牙忍住了后背的疼意。
“我与你一起。”她捂住自己的口鼻,挣扎起身。
不等谢敛拒绝,她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然而她脚踝疼得厉害,在趔趄前便被谢敛扶住。
“你……”
宋矜赶在他开口前,“今生说了要生死同,先生。”
谢敛默然瞧了她一眼,“叫含之。”
宋矜以为他不喜欢她用这么轻挑的语气喊他先生,只好闭嘴。好在谢敛没有细究,只是扶着她往前,靠在了入风口的位置。
洞外的山匪一见谢敛,顿时慌乱了起来。
他们原本的计划里,只有宋矜。但若是谢敛在这里,则是另外一回事,他们不得不重新考虑该如何应对。
裹着烟灰的风滚烫、干燥。
扑面而来,令人胸口窒息到生疼。
好在这里靠近风口,空气流通。也不知过了多久,外界的山匪终于达成共识,对比对视一眼。
谢敛正和为首的山匪说完话。
后者猛地拔出腰间的短刃,朝着谢敛身后的宋矜刺去。
谢敛动作更快。
他抽剑出鞘,闪射避开的同时,挑飞了那柄短刀。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短箭朝下射来。宋矜根本来不及反应,谢敛已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带着她躲入烟雾中去。
宋矜心跳得很快,有些后悔。
她伸手去摸谢敛的肩头,果然入手是温热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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