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听见他低声说道,心内乱成一团。
她确实好奇过谢敛的过去,但两人的关系,确实不到她主动打听的地步。但谢敛也没有刻意隐瞒,他年少失怙,后来得到秦既白的资助,等到秦既白去世便一面读书一面代为照看了秦念。
宋矜以为只是这样。
但他的母亲,竟然是自焚在他眼前。
在她忐忑不已时,谢敛已经先一步说道:“所以,我不是什么都不在乎。至少,沅娘,我比你以为的要在乎你很多。”
宋矜心口如被锤了一下。
她胸口又沉又坠,一时间百味杂陈,恍然瞧着谢敛。
这番话仿佛绕了许多弯子,纠结了千百遍,最终谢敛还是说给她听了。从京都到岭南这一路,很多记忆历历在目,他确实也没有说谎。
在他回京都,帮她父兄沉冤昭雪之前——
他和她绑在一处了。
“我知道。”宋矜闷声道。
虽然两人的婚事是权宜之计。
但她敢将性命交付给谢敛,他也能毫不犹豫告知他的弱点,他们有这样的默契和信任,何况他们也有近乎一样的目标。
新政要彻底推行,他必须重回京都。
只要谢敛重回京都,已被傅也平搁置的皇陵冤案,谢敛会帮她沉冤昭雪。
两人的婚事,便如同一纸契约。
哪怕她知道,回到京都后,两人应该就会商议和离。但在共同的目标达成之前,他们彼此相互信任,仍是对方唯一的同行者。
即便是如此……
她还是为谢敛有些难过。
“我不会丢下你。”宋矜被母亲送到京郊养病时,以为自己被父母丢弃了,忍不住牵着他的袖子,“还有,我也不让别人知道你怕火。”
女郎眸子倒映着月光。
谢敛恍惚一下,险些失神。
他其实想告诉她,其实他不怕别人知道他怕火。有些东西已经过去了,他再次面对时仍旧会难堪,却不代表不能接受这件事。
但对上她的目光,谢敛便沉默下来。
他语调温和起来,“好。”
女郎弯了弯唇角。
谢敛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己眸底也含了几分笑意。
牛车缓缓停下。
谢敛恍然回过神,有些不自在地挽起帘子,“今夜已经晚了,明日……”
她轻声:“明日做什么?”
女郎若有憧憬。
谢敛默了一默,明日……明日不能做什么,衡田制推行正到要紧时候,他根本无暇分神。
迎着她的目光。
谢敛平静道:“你留在家休息几日。”
宋矜哦了声。
谢敛听出点失望的意思,却又不知道她为什么失望,不由侧目。
“先生喜欢吃什么?”她问。
谢敛哑然。
在她拧眉前,谢敛温声道:“隔壁县的秘制金柑最是闻名,我托人买了两回,都没能买到。明日再让人碰碰,看能不能买到。”
她有些不解似的,微微抿唇。
谢敛有些失笑。
“我……”宋矜仿佛有些恼了,却又顾及着别的,轻声嘀咕,“那好吧。”
谢敛这才正色。
“明日开始要测算的,都是当地士绅的田地,我应当是回不来府衙。若是有人趁机生事,你也不必理会,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宋矜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今晚那些人会对自己下手。
衡田制对百姓有利,就不利于士绅。
偏偏这些人有权有势,想要阻拦谢敛,就有无数种不见血的手段。
“好。”宋矜点头。
新政能否在宣化县推行下去,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衡田制能否落实到位。只要谢敛这几日顺利,宣化县试点便成功在望。
但这些人,恐怕也不好对付。
宋矜想了想,又说道:“安危为重,我等谢先生回到京都那一天。”
第61章 遗莲子八已修
回京都。
这是两人之间的契约。
谢敛迎着她水波潋滟的眸子, 他微微颔首。
风吹得灯笼摇晃。
女郎拢袖而立,她眼底透出几分认真,说道:“我知道先生不嫌我累赘, 但我也知道,婚约本是权宜之计。等回到京都, 一切便都好了。”
谢敛很少会觉得自己驽钝。
但这句话, 令他不由认真思索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是权宜之计么?
无论是不是, 他都是不得善终的人。哪怕他也会生出自私的念头, 也想占有在乎的人,却绝对不能将她也拉到泥潭里来。
他见过母亲是怎么死的。
宋矜绝不能也这样。
谢敛喉间哽涩。
在她说话之前,开口道:“天色不早了, 早些安歇吧。”
“哦。”她仍披着他的氅衣,乌发迤逦垂在肩头,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 略带苍白的侧脸低垂,“……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要是早些认识谢敛,或许能多陪一陪他。
再不济, 也能知道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些什么,不至于此刻连问也不敢问出口。
宋矜怅然叹了口气。
其实她早就隐隐觉得, 谢敛背负了许多东西,有他必须要去做的事情。换做是她, 要是心里藏着这么多事, 也不想和别人有什么牵连。
现在离回京还早。
没和离前, 她仍是与他风雨与共的妻子。
两人各怀心事, 一起回了房。
-
进了十月,岭南也冷了些。
宣化县地处偏僻, 物资采购不易。来得也匆忙,有许多入秋冬要用的物件没带,宋矜写个单子,着人去一并采办了。
府衙里的人都忙,要不就被谢敛调走了。
宋矜只能将这事交给王伯。
她忙了这么些日子,倒也有些闲不住。
好在谢敛有屯书的习惯,不知不觉间,又攒了好几箱子的书卷。应当是特意挑过,他带的都是些在任上能实用的。
宋矜挑挑拣拣,找了些用得着的。
寻找有巧思的工匠,既费时又费力,就算是能找到也耗费不起请人的银子。毕竟批量制作工具,又要一笔银子,这钱都还没地儿找。
她想自己画图试试。
因为义诊,宋矜也跟着看别人织布。
苎麻被砍回家之后,还要剥皮,用铡刀刮掉表层抽出苎麻纤维。
换成吉贝……
应该也可以挤分出籽和纤维,宋矜这样想着,一面测算数据,一面落笔在纸上作图。
她画工好,画图不太难。
只是图才画了大概,门便被敲响。
“有人在门口叫唤着要找你,是个中年女人,说是幺姑病了……宋娘子,你不认识什么幺姑吧?”
宋矜如梦初醒。
县衙内人都空了,只有田二郎在门外问话。
“我瞧瞧。”她起身朝外走去,幺姑家穷得饭都吃不起,若不是大病恐怕不会急急忙忙找来。
何况,那孩子确实根骨不足。
宋矜随手将图撂在桌上。
门外妇人满脸泪痕,仓促道:“夫人……幺姑、幺姑不好了,今儿早上去放牛,中午都不见回来,等我找到脸都青了……在草里瘫着,嘴里都是白沫子……”
宋矜一惊,连忙追问道:“还有别的症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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