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向文和当地人交流了会儿,气氛还挺融洽。
没一会儿,就有妇人拿着一包东西过来。
“世妹。”章向文打开那一包东西,径直朝着马车走来,一双笑眼里的笑意变得十分真切,递给她一颗吉贝,“你摸一摸,听说有极好的保暖效果。”
宋矜伸手接过。
果然,是柔软蓬松的一丛。
比起要去除枝叶外皮的葛、麻,这丝絮本身就是一蓬丝线,且要柔软服帖数倍。而且岭南天气炎热,不需要保暖效果,别的地方冬日却是怕冷的,必然可用。
比起宋矜,章向文多知道一层。
皮裘和羽毛制作的被褥和棉衣,许多百姓也购置不起。
只能在被褥和衣裳中填以稻草驱寒。
若是吉贝大量种植,冬日里冻死的穷人恐怕都要少上很大一批。他此行是来摆个样子,震慑一下曹寿和何镂的,却没料到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章向文心情很好。
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写信,将好消息传到京都去。
宋矜拈出吉贝里的籽,大致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的布料没有被商人带出岭南了。虽然麻线要额外处理,过程却很简单,但这些籽却很难分离。
果然,章向文问出来的结果也是如此。
费时费力,吃力不讨好。
不过此时天色将暗,两人也不能再逗留,干脆启程回去。
等到一路赶回去,天色已经黑了。
衙门前点起灯笼,照亮窄窄的一道路,有人立在灯下站着。等到马车靠近了,宋矜才发觉,站在灯下的人是谢敛,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章向文翻身下马,一扬眉头。
“世妹发现了件好事,我们一起去探过究竟了……”他随手将缰绳丢给长随,兴致勃勃,甚至对有些龃龉的谢敛卖了个关子,“你猜是什么?”
谢敛没做声。
只淡淡朝着马车瞧过来。
宋矜心头一跳,才揭起的一角帘子被她松开。
可外面却没了声音,她犹豫片刻,这才起身要下马车。远处的谢敛朝她走来,极其自然地伸手来扶她,令宋矜越发忐忑。
除了在谢敛身边,她头一次这么出格。
“先生。”宋矜有些挫败,实在无法从脸上看出谢敛的情绪。但她今日确实是太放肆了些,只好避着章向文小声,“你先别怪我胡闹,我们当真有好消息。”
无论怎么管理治下,最有成效的办法就是富民。
若是吉贝能推广起来,富民自然而然。
而且肯定有极好的成效。
宋矜这样想着,都忍不住也想卖关子了。
谁叫谢敛总这么八风不动。
“先进去,慢慢说。”
迎着女郎清凉兴奋的眸子,谢敛说道。
他听说了两人做了什么,心中猜出大概,对此并不好奇。比起兴奋的两人,谢敛清楚眼前真正要忙的,还是让当山匪的百姓落籍。
“先生?”她有些试探。
谢敛牵着她的手,无奈道:“沅娘,你又要说我古板迂腐不成?”
她脸一下子红了。
“我……”谢敛哑然片刻,猛然意识到自己话里质气的意思,只觉得同样的窘迫难堪。他无声蹙了蹙眉,将目光移到章向文身上,“我听你们说,是瞧见了不错的布料。”
章向文大概正在兴头上。
“是世妹瞧见的。”他也没留意别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吉贝,“你瞧瞧,我们都觉得大有可为,且对你来说正有用处。”
说话间,章向文走了过来。
他对着宋矜招了招手,催促道:“拿出来,让含之看看。”
谢敛提着灯笼,立在两人之间。
又如今晨一般,仿佛成了多余的那一个,却全然没有该计较的立场。
“白叠布?”谢敛垂眼看向那块布料,印证了心中的猜测,“岭南有吉贝,或曰木绵织造白帛,谓之白叠布帛。”
章向文笑出声,说道:“我说含之知道吧,你偏问的是我……这叫我有些情何以堪了。”
谢敛不觉又望向宋矜。
女郎也不反驳他,只是弯起眸子笑了笑。
他更像是个外人。
第57章 遗莲子四
谢敛心口空落落的。
他想要说些什么, 一时间仿佛什么也没得说。
眼前的宋矜很兴奋,正在追问章向文和当地人交谈了什么。两人一边说,一边商议试着给吉贝脱籽纺线, 还谈论起京都几位出门的工匠。
一直走到院内。
章向文才依依不舍道:“等明日,我便去寻找工匠试试。”
“好。”宋矜微笑。
行礼告辞过, 没了章向文, 顿时就安静空旷起来。
谢敛心绪有些杂乱, 干脆在心里理衙门里的烂账。十几年的恩怨、漏洞, 导致宣化县的一切都成了烂账, 想要理清楚十分麻烦。
各种案卷账目被他清出来。
十几年都弄不清的东西,要在短时间内理顺,在别人眼里是不可能的事情。
谢敛却没有退路。
曹寿肯顶着京都的猜忌任用他, 他就必须将死棋走活,否则谈不了别的。
“先生。”谢敛被她唤得回过神,女郎语调仍带着愉悦, 几步追上他的步子,“往后不必这样等我,刚刚进来时, 他们都悄悄挤眉弄眼。”
男子都死要面子,
读书的男子尤甚, 当了官的就是要面子到不得了。
他在门口等她,衙役们不免稀奇起来。谢敛心中有数, 瞥了她眼, “不必理, 回头我训斥他们就是了。”
“而且, 我日后想多出去义诊……”她似乎有些心虚,试探着朝他看过来, 见他没有不高兴才继续说,“还有吉贝丝絮,先生人手不够,现在分不出心思去调查。我义诊时接触当地人,也可以借此了解,一旦能够大量织出白叠布,必然是好事。”
谢敛推开房门。
他对此没什么异议,只觉得宋矜成长得比他料想得要快些。
或许是今日,受了章向文的影响。
章向文性情恣意潇洒,做什么都自信,不用考虑条条框框。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章向文……谢敛心口又有些发闷。这感觉来得莫名,他不着痕迹叹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一阵阵发疼。
“带着王伯,我再拨两个人跟着你。”谢敛说道。
她立刻笑了,欣喜道:“我就知道先生会答应。”
谢敛无声看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宋矜拿准了他好说话,一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既然是夫妻,必然是要避讳外人的,即便章向文是她的熟人,总也不该不先和他知会一声。谢敛不觉间,目光落在了宋矜的身上,语气有些冷冽,“坐下。”
她似乎不解他的意思。
但很听话地坐在桌前,微微仰起脸来看他。
谢敛视线往下,“下回不要贸然走远,先和我说。再说向文是男子,与你在一处多有不便,还是不要听他的胡闹。”
“可王伯他们也……”她戛然而止,猛然抬起脸。
迎着女郎亮晶晶的眸子,谢敛心跳骤然乱了。
他几乎有些后悔。
然而她也不说话,仿佛察觉出什么,又忍着不揭穿他。
“改日我找人陪着你。”谢敛语调沉静。
宋矜若有所思。
她并不是个很迟钝的人,能觉察出谢敛的不对劲。几次三番,谢敛都有意无意不让她和章向文接触,很明显不是谢敛的作风。
反正他这人,往日瞧着是什么也不在乎的。
除了他一心推行的新政。
“那算了。”宋矜有些心不在焉,猜不透他这是为什么,毕竟早就说了要和离的,“但是,我日后对世兄会小心避讳。”
谢敛眉梢一颤。
灯光下,她隐约觉得他眸色沉了几分。
宋矜轻咳,“虽说先生与我约定了,将来和离。但如今我们还是夫妻,我不会让先生面上不好看,日后会更加和世兄保持距离。”
谢敛说:“……并非如此。”
宋矜哦了声,补充:“也不会太抛头露面,让人非议先生。”
谢敛沉默。
她都这么“贤惠”了,他还看着不高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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