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有人找谢敛。
不知不觉,宋矜便到了女客这边。
先前还高高在上的赵夫人, 此刻却半点架子没有, 挽着宋矜的胳膊小声说:“你家这位郎君年纪相貌才干都好, 就是忒冷清, 原来背后这副模样。”
宋矜在发呆。
她还没弄清楚, 谢敛到底要不要和离,有没有心上人。
“宋家妹妹。”赵夫人轻嗔。
宋矜骤然间回过神来,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谢敛。
青年着藏青四合云纹纱道袍, 肤质苍白,长眉凌厉,瞳眸黑若点漆。饶是人群热闹喧哗, 满座衣冠璀璨,他被拥在中间也显得有些冷清。
纱袍单薄,宋矜察觉到谢敛中单衣领汗湿。
她若有所思。
谢敛怕火, 难怪江陵那次面色有异。
“他对谁都冷清。”宋矜有些苦恼地叹息一声,可也说不出谢敛的坏话, “……也不是,他对谁都很好, 只是好得不着痕迹。”
赵夫人面色古怪, “对谁……都好?”
宋矜恹恹点头。
“有时候, 一叶障目。”赵夫人吃了盏酒, 竟然笑出声,敲打着银箸哼曲子, “只有跳出来,对比着看一看,你才能看明白。”
宋矜听不明白。
但她没必要得罪赵夫人,弯了弯眉眼。
赵夫人凑过来,“等你夫君去赴任了,有的是人巴结他,送钱财送姬妾。你只消借别人的手,试一试他,便知道他有没有心上人。”
宋矜一呆,脸有点烫。
她觉得赵夫人太心直口快了,但却有些没由来的好奇,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因为以谢敛的性格,
即便是有了心上人,出于尊重,也不会告诉她。
“可是……”宋矜觉得,这不太好。
赵夫人摆手,说道:“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少不了的。你要趁早插手,别惹得都以为你不计较,卯着劲儿给你夫君送这些。”
宋矜被说服了。
她吃了口茶,瞥了谢敛一眼。
恰他在行令,正看向她的方向,微怔后即成一韵。那边十分热闹,笑得东倒西歪,谢敛却只垂首微笑,抬手自罚了一杯。
宋矜忽然好奇,
他联了什么句子。
-
宴饮过后,谢敛又忙了阵子。
虽然众人都眼馋这差事,但却不简单,除了谢敛也没人敢接下。
作为试点的地方,是邕州城最穷困的宣化县。
宣化县多山,能耕作的地方少,连路都很少有。年年的税收都收不上来,山中还有落草为寇的匪徒,都说这里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谢敛将宣化县的情况摸清楚了,才准备出发。
但许多日,他都没怎么见到宋矜。
思来想去,他都猜不透宋矜的想法。照蔡嬷嬷和王伯的说法,宋矜极少会客,家中也从未与她议亲过,不应当有什么心上人。
何况,她很怕人。
但她偏偏问得这样羞怯……
谢敛立在石榴树下,心绪变得再次杂乱起来。
窗子被咯吱推开。
屋内的宋矜背对着窗户剥石榴,乌发只绾成小盘髻,斜插一只碧玉簪。她垂着颈子,似乎很困,小声反驳道:“明明是谢先生不理我,我做什么找他?”
窗前的蔡嬷嬷轻咳一声,说道:“人家忙。”
谢敛:“……”
过了片刻,他抬脚朝屋内走去。
女郎剥了一小盘石榴,说道:“阿嬷,给你剥好了,过来吃吧。”
“我不吃。”蔡嬷嬷笑着放下帘子,意有所指,“谢先生来看你了,也省得折腾,你们吃吧。”
说完,蔡嬷嬷起身出去了。
宋矜仿佛很意外。
她别过脸来,下意识将褙子拢好,拿起篦子将散落的发丝篦紧。
说话很客气,“谢先生要准备出发了吗?”
谢敛沉默一霎。
一时间,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女郎眸如秋水,温和地看着他,谢敛只说道:“还未定下,最早是后日。等定下了,我再与你说。”
“哦。”她点了点头。
霎时间,两人倒像是没话说了。
宋矜是真不想说话。
从上次过后,谢敛便带着若有似无的避讳。还有和离的事情,他也没有回绝她,反倒是早做好了准备的模样,明显是觉得她逾越了。
望着红宝石似的石榴,宋矜心里有些低落。
但不算太低落。
她一个人住在京郊的时候,也过得很自在。反正谢敛说了,会带她回到京都,到时候和离了,她照旧可以过自在安静的日子。
只是会错意而已,
她以为谢敛想留她相敬如宾一辈子。
但和人相敬如宾过一辈子,和自己从心自在过一辈子,只要自己喜欢就没什么分别。对宋矜来说,缩回她自己安全的生活方式里,反而更能让她放松。
“向文写了信来,他领命也到宣化任职。”谢敛换了个话头。
宋矜听到章四郎的消息,下意识抬眼。
她早就想知道京都有关阿娘和弟弟的消息了,可是她总不能问何镂。至于写的信,几经辗转,还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到京都。
心里激动,宋矜追问:“世兄何时能到?”
谢敛似有些意外。
他略作沉吟,答道:“五日左右,快了。”
“五日……”宋矜抿唇。
她没由来,又想起赵夫人哄她的话,让她跟着谢敛去宣化。这话她本来只是听听,心里知道谢敛不会带她去宣化,所以没有当真。
但若是章四郎来了,她想去宣化。
反正谢敛好说话。
只看她的神情,谢敛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宋矜原本还冷冷清清的模样,此时陡然间高兴起来,他心里却有些发闷。他有一瞬间失神,等着宋矜开口,陡然想起一些别的……
她似乎也喜欢风流明朗的郎君。
簪花而过,眉眼笑意盈盈,胸中有千字文章、万丈志向。
章永怡与宋敬衍是世交,宋矜和向文年幼便见过,也算是青梅竹马。
何况京都同辈中,家世好的没章向文的才华好,才华好的没章向文模样好,模样好的没章向文性情好,女郎们都喜欢他也属寻常。
这念头稍纵即逝。
“我想与先生随行,向世兄问候一句家人。”她说。
谢敛陡然间回过神来,只听了个大概。
“你见一见向文,也好。”谢敛听见自己这么说,沉默片晌,又无声看着她,“但宣化县穷僻,你若是跟过去,恐怕适应不过来。”
女郎很高兴,全然不在乎。
她甚至弯唇轻笑,眸子清透发亮,“没关系的,我不在意。”
谢敛不说话。
她看着他,仿佛察觉到什么,轻声问:“是不太好吗?世伯和世兄都和先生决裂,此时在朝中,若是仍然需要避讳……”
“我无妨。”他猝然道。
女郎仍盯着他,解释道:“但世兄性情开阔,并不是狭隘的人。先生不必介怀,但若是先生觉得不好,我……”
她一口一个先生。
此时坐得很端正,当真像是个女学生。但提起章向文,眸子发亮,满是赞赏和没由来的亲近。
谢敛眼睫低垂,松姿鹤骨。
但宋矜没由来,觉得他好像不太高兴。然而他情绪太过内敛,高兴与不高兴、喜欢与不喜欢好像总没什么分别,令她并不确定。
“谢先生……”她唤道。
谢敛撩起眼帘,只看了她一眼。他眉宇凌厉,漆黑眼底如深潭般不见底,淡淡道:“好,怎么会不好?”
宋矜险些听出来点阴阳怪气。
但仔细看去,谢敛依旧平静清冷的模样,没什么情绪。
“那便好。”她高兴地说道。
不知为何,谢敛周身气压更低了,却始终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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