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之后，她还是没有使用“爱”的字眼。
这个词语太沉重了。
“原来如此。”祂说, “那你有开心些么？”
本来是很开心的, 可你这么主动问……哎呀，她不好意思说嘛！
就不能把感情放在心里酝酿，稍微品味，一定要刚感受到什么就立刻拿出来剖析欣赏么。
反正人类少女做不到零那样直率冷静。
“不知道！”她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我现在胸口好疼, 呼吸都痛。”
【清铃在主动找话题耶。】
【她语气音调情绪都很轻快，她有高兴。】
【嘘嘘！原体咱们自己知道就好, 不要说出来，清铃会害羞。】
【她居然也会害羞么？】
“因为麻醉医生使用剂量不当。如果按照我计算的用量使用, 你现在最多只会有酥痒的感觉, 并且不会影响生理机能恢复。”
“所以那些医生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筛选记忆，一切照常, 他们不会觉得异常。”说完, 祂补充，“考虑到你的性格, 有些事情我觉得需要提前商量，如果你要进行祛疤手术，或者其他检查，我不会让其他人类触碰你。”
“无分性别年龄, 我厌恶尝试触碰你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发言清铃听着居然觉得挺正常。
她甚至有闲情吐槽：“那我就在空气里, 还要喝水，你怎么不想把这两个赶走？”
零平静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痛恨可以进入你气管，融入你血液，流经心脏输往全身的空气？”
“我正在考虑开发新的义体形态。”
“那你原来的义体呢？”那个帅帅酷酷的执行官，她还挺喜欢的。
“你想见它？”
嘶。
清铃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
……
她干笑：“免、免了吧。”
零灭有说话，倒是黑暗中传来滚轮转动的咕噜噜声音，它由远及近，在安静的病房内格外清晰。
她有些紧张，身体紧绷了两分，忍着痛苦保持警惕。
月光照亮了不速之客的身影。
这是一台机器，通体银白，简单粗陋的方体躯壳，延伸的机械臂托着屏幕，仿佛是祂的头颅。屏幕上方镶嵌着两个圆圆的镜头，如同望远镜一般，那是祂的眼睛。
造型很熟悉，是她在记忆里看到的，何功研究基地最初赋予零的模样。
她能看出当今大范围推广的次代机正是脱胎于这种设计，然而无论是审美还是材料，赛博时代的结晶，和被虐待囚禁的实验动物都不是一个级别。
她入狱时见到的zero，优雅流畅，每根线条都彰显着瑰丽与文明。而眼前笨拙丑陋的智械种，哪怕是美化说法，也只能称为笨拙可爱的广义机器人而非智械生命。
零在她面前出现的形态，从未如此不体面过。
祂没有解释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的意思，转而说起不相干的话题。
“你看过《机器人总动员》么，它是300年前地球非常著名的动画作品。”
清铃发现，祂好像特别喜欢引用300年前的事物举例。
不过在她那个年代，皮克斯都倒闭不知道几十年了，这部动画她只听过名字，也没有具体看过。
她说道：“没看过。”
“电影故事大约说，主人公瓦力是被个垃圾回收机器人，它在某颗庞大的、被遗弃的星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它会将自己喜欢的废品带回家收藏归类，会看几百年前的录像带……它本不明白孤独，直到它遇见另一个机器人伊娃。”
“人类思想枯竭庸碌的时代，它们却在银河间舞蹈。”
清铃对这种动画片不感兴趣，而且剧情听起来也很平淡，然而她的态度却慎重起来。
她柔和问：“你很喜欢这部电影？”
“那是某位人类女性研究员为我放映的，她希望我能看懂那部电影。”
零或许能推测出来，她已经看过那枚记忆芯片。至少不用祂说，清铃自己已经联想到那位研究员的身份。
“我能够说出那部电影的所有参数，记住导演的每个分镜……现在我似乎隐约看懂了一点。”
“我想让你见到真正的我。”
不过半人高的笨拙机器人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祂破破烂烂，金属外壳上满是划痕，哪怕扔到垃圾场都不一定有人能看中带回去。
如果没有精致美丽的躯壳，没有神秘强悍伪装的气场。
你会觉得我笨拙丑陋么？
清铃躺在病床上，很费力扭头，才能勉强看到小机器人半截矮矮的身体。
那颗会思想的金属，就镶嵌在银白色方体里。
事实上，如果想彻底摧毁zero，现在只要随便发射导弹，对准这间病房就好。
她再度掌握了操控零生死的权力。
可清铃完全没有想举报威胁的事，反而有些感叹。
祂傲慢强大、扭曲偏执、卑微渺小，会在上一秒嫉妒杀死一切触碰她的生物，又会在下一秒疑心她厌恶自己的丑陋。
原来祂也是残缺的，从未完美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