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千澜的衣裳也是冰冷的,明明熏的百花香片,可是到了莫千澜身上,就只剩一片冷冽,好似寒梅独放了。
在这一片冰凉中,莫聆风听到了他胸膛里的“嘶嘶”声,沉重、凝滞、晦涩,像是有粘稠的液体在他胸膛里摩擦挤压,艰难地上上下下,而且那声音一顿一顿,像是破风箱,已经毁坏,不能时时刻刻拉动。
在这巨大的嘈杂之声下,莫千澜心口的跳动就变得十分微弱,像是濒临死亡的雏鸟。
而且莫千澜瘦的厉害,胸前的肉全都不见踪影,胸膛凸出来骨头的痕迹,一排一排,再往下,就是一个巨大的凹陷。
莫聆风忽然想:哥哥会死吗?
会死。
每个人都会死,她在三川寨时,见到许多的死亡景象,鲜血和尸体都不能令她动容,但是莫千澜只是病弱了,就足以让她喘不上气。
哥哥不能死。
在她的世界里,莫千澜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外面的人倏地进来,倏地离去,而莫千澜,从她有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在,以后也将在,和这古老的宅子一样,永远都会等着她回来。
要是没有莫千澜,那她也不是莫聆风。
“哥哥......”
她带着哭腔叫了一声,拼命地往莫千澜怀里钻,完全忘记了赵世恒的教诲,两只手攀住他的肩膀,脑袋顶着他的下巴,发髻散了,潮哄哄的铺到他脸上,热气腾腾地挤进他的呼吸之中。
“哥哥......”
莫千澜大口喘气,挣扎着动了一下,让自己能够伸手摩挲莫聆风的后背,笑了一声:“阿尨,别怕,不怕,大姑娘了,怎么胆子还越来越小,我又不是犯了痫病,只是累了,我不太能劳累,有李一贴在,不要怕。”
莫聆风埋着脑袋不吭声。
门外传来殷北通传的声音,莫千澜拍拍她的脑袋:“去玩吧,去找程三,去找邬瑾,我吃了药,好好的睡一觉。”
莫聆风从床上爬下来,趿拉着鞋,红肿着眼睛开了门,赵世恒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没事,不是发痫病了,就是累着了。”
李一贴许久没见她,猛然一看,竟然长这么高了,当即伸手一按她的膝盖:“这腿晚上是不是疼的很?”
莫聆风点头:“李伯伯,你快去看看哥哥。”
李一贴大手一挥:“死不了,一个月总要凶险几回,回回都说要命,回回都活挺好,上回棺材都给备好了,也只躺进去量了个长短。”
他跨过门槛往里走,一看莫千澜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就从鼻子里哼出两道冷气:“挺好,节度使命大,不遵医嘱也能活上好几年,要是不吃药,兴许病就痊愈了。”
莫千澜忍受了他的阴阳怪气,苦笑一声:“阿尨长的太快,恐怕是要骨头疼,有没有药能缓一缓?”
李一贴伸手探脉:“闭嘴。”
屋中顿时静了下去,能听见外面花落之声,李一贴凝神断脉,便觉脉在皮肤,头定而尾摇,浮浮泛泛,似有似无,如鱼之翔,乃是三阴寒极,亡阳之候。
他心底跟着一凉,然而面不改色,只收回手:“口渴吗?”
莫千澜点头。
李一贴心头稍稍一松,知他是还有一点心火在内,又闭塞了邪火,尚有救治之机。
他也不说自己方才探出了绝脉,平静道:“你劳心太过,底子太虚,邪火发不出来,先服竹叶石膏汤,去了邪火,再温补。”
他起身去桌边开方,莫聆风连忙上前,挽起袖子帮他磨墨,李一贴伸手取笔时,才发现自己掌心黏黏腻腻,出了一层冷汗,就随手拿帕子一擦,提过笔开方。
开完方子后,他伸手一探莫聆风的脉,见她脉象高章,纲实如破壳之春笋,欣欣然,就笑道:“挺好,我也给你开个方子,免得你骨头痛。”
开完方,他慢慢吹干墨迹,交给殷北去抓药,又交代莫聆风和赵世恒:“一定要静卧,养复阳气,千万不要吵闹,来回探视,惊扰他的元气,屋子里要点沉香,沉香不要用崖香,要用番香,让他睡下去。”
莫聆风和赵世恒频频点头。
李一贴起身收拾药箱,背在肩上,忽然又叮嘱赵世恒:“你别出去浪荡了,守在府里,万万不能发痫病,切记。”
赵世恒点头,送李一贴出门,李一贴面色还是如常,然而今天的话格外多,再一次交代赵世恒:“千万不能让他犯了痫病。”
莫聆风目送二人离去,走回床前,见莫千澜已经闭眼睡去,便扯开被子,一直给他盖到肩头,又轻手轻脚揭开熏炉盖,拎着火箸夹出里面的百花香片,一路夹到外面去,放在庭院里,再让下人去找番邦来的沉香换上。
百花浓郁的香气飘散在风中,引得蝴蝶蜜蜂振翅而至,围着香片时停时舞。
她抱着火箸蹲在一旁,看蝴蝶落在自己手上,忽然眼睛一眨,眨出一滴硕大的眼泪,砸落再地,碎成八瓣。
李一贴方才一定是心慌了,否则不会濡湿了手心,也不会再三交代,李一贴一心慌,她就吓得魂飞魄散,脑袋、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都装满恐惧,并且在不住地膨胀,膨胀到了极致,很快就要将她淹没。
只有一丝希望,就是李一贴。
她急急地取出埙,要把所有恐惧都吹出去,可是埙送到嘴边,她立刻想起李一贴的叮嘱,就赶紧把埙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