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脸上还糊着半根面条,见状茫然道:“达,你笑啥?”
齐振业屈指往她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下,顺手把面条揪下来,“笑咱们妞妞能吃,是个好女子。”
能吃是福,她记得达说过,她想要福。
妞妞嘿嘿笑起来,复又埋头大吃。
那边翠苗还在感慨,“你就不用帮他遮掩咧,饿还不知道他么?要不是你带着,哪儿能有现在的好日子!这回指定又是你叫的……”
说老实话,两家人之前根本就没敢想齐振业能这么早早中了秀才!
在他们看来,老齐家祖宗八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就齐振业那吊儿郎当的劲儿,临死前能考中就不错啦!
这不光是弟,那是真恩人!
齐振业闻言闹了个大红脸,不大自在地在座位上挪挪屁股,小声替自己辩白,“饿自己也学么……”
次日回到白云村,一番寒暄暂且不提,次日秦放鹤又去拜会了老村长,如此这般说了许多,再回家时,秦松就拿着功课等着了。
年初秦放鹤叫他去考了一次,没中。
但到底有了经验,如今再说起科举,便没有曾经的茫然和惶恐了。
见秦松欲言又止的样儿,都不用问,秦放鹤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明年继续考。”
秦松闷闷应了。
能去考,自然是好的,可他总觉得对不住十一郎,那二两保银还是十一郎给的呢!
自己这样蠢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考上……
“觉得不安,就努力学,尽快考上。”秦放鹤头也不抬道。
如无意外,乡试之后,他返回白云村的次数必然更少,需得尽快为白云村培养出另一名秀才,保全火种。
且多一名秀才就多一份免税名额,村民们少交税,日子就能好过些。
很多精神层面的追求,只有在人吃饱穿暖之后才有可能实现,比如说读书。
大禄地方官三年一任,可连任,如今已是周县令在章县的第七个年头,已经达到基层官员平均年限,政绩不算顶顶突出,却也稳定在中上,随时有被调动的可能。
包括方云笙方知府在内,这两位是秦放鹤迄今为止了解最深,交情也最深的官员,而恰恰就是他们,基本能够决定秀才归属。
秦放鹤自然不会舞弊,但只要秦松能将他划出来的考试重点和套路背熟了,用对了,中秀才不是问题。
实话实说,秦松虽然刻苦,但天分实在一般,思维也稍显僵硬,终其一生,大概率便要止步于秀才之列。
若要中举,非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不可。
所以不求名次,能中就好。
但要快,尽快。
若不能赶在周县令调走之前考上,那么之前秦放鹤搜集的讯息就要作废。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长期钉在章县,要摸清新任县太爷的喜好风格,便不那么容易了。
其实秦松不太能理解秦放鹤的打算,但他有个好处,就是听话,比齐振业更听话。
只要是十一郎说的,哪怕会死,我也要去做。
“对了,”秦放鹤批完作业,想起来另一件事,“我今天同老村长说了,等你中秀才之后,多带带梅梅。他年岁大了,下头的人也不大识字,日后书面上的东西,都交给梅梅去做吧。衙门那边有秦猛帮衬,日后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梅梅今年也快十一岁,是个半大姑娘了,还是有点虎,但脑子依旧灵光。
其实哪怕到了现在,白云村的人对梅梅读书这件事还是不大能够理解。
女娃么,又不能科举做官,读书有啥用?
但因为秦放鹤说的,所以无人反对。
这就是威望的作用。
而威望又会在积累到一定程度后转化为权力。
绝大部分时候,权力远比口头辩论来得更简单有力。
在秦放鹤看来,只要有能力的就要用,放开了用,谁管是男是女!
七月二十五,秦放鹤等人辞别山长并县学诸位教师,一起奔赴清河府,踏上乡试之路。
一路上,众人都在热烈讨论着即将到来的乡试。
没考过的茫然、惶恐、不安,考过的少不得回忆各种不堪回首的往事,然后情绪堆积,进一步加深了茫然、惶恐、不安。
秦放鹤:“……”
这不自己找罪受嘛!
一趟运货的马车迎面而来,见这边车队上插着“赶考”字样的旗子,知道上头坐的都是秀才公们,慌忙避让到一边。
随行护航的秦猛冲他抱了抱拳,对方很是受宠若惊,匆忙还礼。
“秦兄,”高程丝毫没被影响,与马车擦肩而过后,兴冲冲凑过来,“我有一题!今有二马车相向而行,若……”
秦放鹤:“……”
大哥,咱就不能消停一回嘛?
他直接闭上眼,“没听见,聋了!”
高程:“……”
马车摇摇晃晃的,日光也不错,瓦蓝的天上掺着几缕棉絮,十分鲜亮。
时间久了,秦放鹤的思绪便发散开来。
乡试竞争固然惨烈,但真要说起来,其实秦放鹤并没有太大压力,甚至比当初县试更有信心。
因为县试之前,秦放鹤几乎一无所有,如蛛丝高挂,上下悬空无所依,所凭借的唯有本能。
但现在不同了,他脑海中藏着主考官清单,在孔家的帮助下,那些人的出身、履历、喜好等,尽数在胸。
现在摆在秦放鹤眼前的,更像填字游戏,而他只需要摸清规律,把该放的放上去就好。
想要获胜,一看规则,二看对手。过去几年中,他一直在搜集各县县学刊刻的选本,发现自打孔姿清考走之后,就……没什么能打的对手了!
这两年各县案首也不过尔尔,至于之前的,前几届都没考中,这一届也不大可能对秦放鹤的解元之路构成实质性威胁。
欣慰有之,遗憾亦有之。
他要解元,只要解元,其余的,都可以忽略。
第42章 乡试(六)开始
一行人七月三十就到了清河府,秦放鹤和秦山、秦猛照例住在齐振业在府城的宅院。
高程还想跟着,被齐振业毫不留情地撵走了。
那厮闲着就做题,闲着就做题,叫人不得清净。
快考试了,可不能再留他在身边。
肖清芳等人都最起码考过一次乡试,很有经验,提前托人租了几座小院子,根据各人财力分配房间。
被齐振业拒之门外的高程没奈何,也去与人分了个房间。
他性情孤傲,年纪也小一些,与县学中其他人并不亲厚,虽住在一处,却也不大说话,倒也清静。
连着赶了五天路,众人也着实累狠了,连素来爱玩的齐振业也没了精神,头一晚胡乱吃过晚饭便草草睡下,次日日上三竿方醒。
阿发已带着秦山去外头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回来时顺便买了许多素肉包子并一壶盐津津的豉汤,一碗炸鹌鹑,另有几包网油卷着煮了的鸡鸭签子,一个清爽炒鲜菜。
额外还有几篓子带着鲜嫩绿叶的时令瓜果,都预备切了吃。
秦放鹤和齐振业慢吞吞爬起来吃了,听阿发和秦山说些外头的见闻。
“贡院在城外,出了北城门直走约莫七、八里就是,三年没用了,听说里头长了好些荒草,月初就开始有泥瓦工匠进进出出,忙着修补……”
之前的府试和院试虽也在清河府举行,但当时参与竞争的只是清河府辖下的学子,而乡试不同,考试地点不同,考生来源也不同。
套用现代社会的行政级别,就是前者是市级考试,后者则是省级考试。
对章县学子们来说,最幸运的是莫过于清河府便是本省的省府所在,其他诸多别的府城的考生,莫说赶路五日,便是十五日、二十五日的也不在少数。
自古以来,教育资源都面临极大的倾斜和不公平,小处是,大处亦然。
江南农耕发达,直接带来繁华的商业经济,又有六朝古都……多方作用之下,文风盛大,那历届进士榜上,江南才子曾一度占据半壁江山还多。
纵然历代朝廷有意调和,譬如在北方广开公学,如今的江南学子仍不容小觑。
清河府所属保华省地处北地,与都城望燕台之间仅隔一省,不过一千六百余里,多少占了点天子脚下的便宜,故而虽算不得大禄朝第一流文风兴盛,贡院却也能同时容纳数千人。
而江南文风鼎盛,譬如南京贡院,可容超两万之巨,实在是难以想象的繁华。
保华省辖下十府,共计一百四十八县,本届乡试报考人数近六千,可谓庞大。
但考生来源并不均衡,清河府作为省府,师资力量最为雄厚,考生也最多,保华省每一届的举人名额,近三成要落在清河府辖下。
余者诸多府州县,多有连续数届不得中者。
可即便如此,每年清河府所能得到的举人名额,也不过寥寥数个。
上次孔姿清那一届的八个,便已是许久不见的多了。
“……靠近贡院的地方已经戒严了,但仍有许多百姓、客商往那边去看热闹。”秦山笑道。
三年一次的乡试,可不正是大热闹?
还有好多富裕人家从各地赶来,预备榜下捉婿呢。
秦猛就想起来之前陈嘉伟的事,皱眉叹道:“也不知又要有多少男人抛妻弃子……”
固然有人想榜下捉婿,可抛开孔家相公和十一郎这般异类,大凡能中举人的,再年轻也得二三十岁,甚至更老,几人没有家室?
他也不过在衙门干了三两年,却已经看过太多男人发迹之后抛弃糟糠之妻。那留着发妻在老家侍奉父母、抚育孩儿,自己在外面养着外室的,竟已算厚道了。
阿发看了两个主子一眼,不想他们在这个当口听太多糟心事,因而笑道:“且莫担心旁人,只小秦相公年轻,如今正是说亲的年纪,你倒是想想怎么护他周全才好。”
此言一出,秦猛果然顾不上旁的了。
十一郎才学出众,生得又俊,可别给人抢去当了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