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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婉柠失笑。
  台上演讲的人哽咽猛地变深变重,空气中突然响起很大声的背景音乐,沉重又感人。
  演讲家声音混在其中,不那么清晰了,但他说着说着声音更大了,于是所有人还是可以听得清楚他之后的那些话。
  “……趁着现在还不晚,趁着现在还有机会,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一抱你面前的老父亲、老母亲,去感受他们佝偻的背,去触碰他们身上岁月留下的风霜,大声地告诉他们:你爱他们……”
  辛易晴无可抵抗地感受到了她最担心的情绪——别扭。
  她跟着众人一起站起来,却在他们都踊跃积极地伸出双手、甚至泪流满面嚎啕而出“我爱你”的时候,感觉到了更强烈的别扭。
  她果然如同她曾经想过的那样,她连伸出来那双要去拥抱李婉柠的手的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她看着周围的家长和孩子相继拥抱彼此,数不清的“我爱你”响在耳边,音乐声音无端变得更响亮,也更沉重感人。
  辛易晴不合群地站在这里,带着她不合群的想法。
  她手足无措,她心慌意乱。
  ……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辛易晴感觉像是度过了许多年。
  但她知道,这时候最难受的应该是李婉柠。
  ——别的孩子全都那么积极地抱住自己父母,感激涕零地剖白……可她的女儿却僵硬地站在她面前,对这一切无动于衷,仿佛视若无睹。
  辛易晴都不敢想李婉柠会有多难受。
  她想让自己克服那个困住她的“别扭”,却在尝试以后变得更加别扭。
  她只能再次尝试。
  最后屡试屡败,屡败屡试,情况全无任何改变。
  无法,辛易晴咬紧牙,想要就这样一口气抱上去——即便说不出口,哪怕只是做出这个动作,李婉柠应该也会比现在要好受一些。
  可是还没有等她攒足一口气,她就被人深深揽住。
  温热的怀抱从前面裹住她,有力的臂膀在后面撑住她。
  辛易晴愣愣地感觉到,李婉柠把头放到了她肩膀上。
  她把自己抱得很紧。
  她很瘦,身躯比自己还要单薄。
  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自己就已经比她高了。
  她在发抖。
  她也在哽咽。
  她在喊我的名字。
  她说她知道我很爱她。
  原来,妈妈也是特别脆弱的。
  但是这些,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可是为什么,现在再次发现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陌生?
  ……
  辛易晴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很多。她的想法像是又糟又乱的毛线团,挤在一起越绕越紧,拆都拆不开,最终一起粉碎,化成无法分辨的小泡沫,彻底归属在一起——
  我应该说点什么的。
  但是在这之前,我应该先做一些什么。
  辛易晴这么想。
  于是一秒后,辛易晴抬起了自己垂在身侧的双手,张开,回应了那个李婉柠单方面先开始的拥抱。
  这个拥抱终于完整。
  那一瞬间,辛易晴没有再觉得别扭了,一点都没有。
  她只是感觉,尘埃落定,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早该这样的。
  辛易晴想。
  她早就应该这样的。
  音乐声又变大了,演讲家的声音已经被彻底覆盖,辛易晴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离她最近的那几个人说的话。
  武萱萱说:“那一句话,我有些说不出口,但是我真的是那样想的。”
  武择天仿佛没忍住一般笑了笑,轻声说“没事”。
  孙不言说:“你怎么不让我妈留在这里?我对着你说不出来那句话。”
  孙航远一声不吭,照旧兜头给了他一巴掌。
  韩星焰说:“我……我……我……哎呀!”她苦恼道:“对不起……”
  辛易晴把这一切都听清楚了。
  其实觉得别扭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大概人总是这样,对亲近的人表达爱的时候,往往羞于启齿;产生那些不应该的消极情绪的时候,就比较容易。
  辛易晴依然没有准备说那句让她别扭的话——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不会落俗的人。
  她附在李婉柠耳边,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在音乐声的掩盖之下,开口:“妈……其实,我不是我。”
  还是很困难,辛易晴停顿一瞬,才接着说:“我不是本来就在这里的你的孩子。我是从以后过来的。”
  李婉柠抱着她的双臂蓦然收紧,辛易晴感觉有些疼,却没有说。
  但李婉柠也很快就松了力气,她声音奇怪地如常道:“我知道。”
  辛易晴并不意外,她接着说:“我有过很多不应该的想法。”
  李婉柠平静地“嗯”了一声。
  “我毕业后去找工作,一直都不理想,又发现你生病了……”辛易晴磕磕绊绊又挑挑拣拣地说:“我怪你们不是有钱的父母,我还怪你生病让我知道。”
  “我知道。”李婉柠的声音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奇怪,只剩下如常,她重复道:“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