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这趟回来, 朝野四下也明显觉察秦恒发火发怒的次数少了许多, 许是在休养生息着。
小黄门闻言大喜:“竟还有这种事!王爷若是伤重, 那陛下您起码近来都不必再担忧……”
话还未说完, 殿外吹进一股冷风, 猛呛进建隆帝的咽喉。
他捂住口仓促大咳了几声,整个殿中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小黄门赶忙白着脸叫骂宫人们将门掩好。
建隆帝干哑着喉咙摆摆手:“记得给德妃宫中加些炭火。”
小黄门身后跟过来的几个宫女们连连点头:“奴婢省得!”
“朕这侄儿……越发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了, 早年看不通透,如今来看, 只当得个枭雄,”建隆帝已经习惯至麻木, 摇摇头长叹一声,
“若是他父亲还在世,朕确实更为忌惮些,可如今没有聪明人帮衬,太后与他亦有几分离心,实则难成大气候了。”
小黄门干笑不解:“那岂不是好事?晋王一脉把持朝政多年,若此番盛极而衰落,对朝廷百姓都有大益才是!”
“好事?”
建隆帝喃喃两声,忽而嗤笑着捂住额头,“若是早上个三五年是好事。”
他放下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
常年衰弱病痛,以及与晋王太后一脉斗智斗勇,早不知耗费了他多少心力,特别是今年中秋宫宴上痛彻心扉的丧子噩耗,令太医都不禁垂泪央求他,保重龙体!
“可这龙体……哪里又真是龙体?”建隆帝剜心苦笑,“朕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时日无多的普通人罢了!怕是都熬不到晋王自取灭亡那日,朕便已经不行了!”
“陛下!可不能如此说啊!”小黄门连着殿内一众忠心耿耿的奴仆纷纷垂泪,“您是天子!”
“一个连子嗣!连血亲!都留不住的天子!”
*
宫中暗中纷乱,然而当着秦恒的面发放下去的赏赐却是实打实的,昭示此事已经在建隆帝这儿过了明路,建隆帝毫不掩饰地给洛嘉以及郑家都示了好。
其中波折,多少人细细想来都觉得十分微妙,特别是收到了赏赐之后的贺云铮与郑叔蘅二人。
但事已至此,多想无用,最难熬的几日已然过去,是日,贺云铮能下床后,立刻主动又找了一趟郑叔蘅,为他当日莽撞来找,致歉致谢。
郑叔蘅听明来意后欲言又止:“不必谢我,我倒是很喟叹柳兄,眼睁睁看你第二次带伤跑了。”
怕是气得心肝儿都裂了吧。
贺云铮顿了顿,腰身站得笔直,颇为窘迫地点点头:“是挺对不起他的,不过过了正月,开春柳兄就要参加春闱了,少替我烦心好好温书才是正道。”
提到这儿,贺云铮冷不丁想起这几日郑叔蘅也一直在院中未曾出门,迟疑问道:“二郎君还没到年关,也一直休沐么?”
郑叔蘅原本抬靠着手臂,横在窗边的躺椅上翘着二郎腿,闻言撇了撇嘴角松出只手摆了摆:“被休沐了。”
一个被字,英雄日暮!
自然还是因为那日还未经批准,贸然招揽下贺云铮,得罪了郑阁老。
虽说后来郑雪澄回府后,提及郡主在外翻天覆地闹腾了一遍,更将此事前后利弊交代过,照拂贺云铮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对外仍旧要做做样子。
于是为表现出郑家此次无奈,郑阁老未曾与郑叔蘅缓和下关系,隔日更亲自去了翰林院给郑雪澄告了假,言辞气愤异常。
贺云铮向来极会自省自查,听闻之后心里十分愧疚,却是面不改色,当即就要拱手给郑叔蘅拜个大礼。
郑叔蘅额角抽动着赶紧起身,把人一把拽起来一通好说。
两个都不太擅长打马虎眼的爽直人彼此看看,竟莫名都生出一股窘迫感来,尴尬得郑叔蘅都忍不住搓了把胳膊。
最后趁着日头尚好,郑叔蘅干脆遣人在院中太阳最好的地方摆了方小桌,直接慢悠悠与贺云铮对酌饮上壶热茶。
“甭和我说那些客气的,我一开始不也想着和你们郡主抢人么?”
郑叔蘅好笑一哂,“只是没想到,郡主冲上郑家,你居然没等她提点,一道来了。”
言罢,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郡主的想法,郑雪澄是都已经传达完了,可你怎还没等她派人送来,就自己来了呢?”
“觉得心寒了,她在临江楼前没护着你?”
贺云铮捧着热茶沉默摇头,面上浮出一抹不知是不是被暖阳熏热的窘迫:
“我还欠着王爷一顿罚,结合当时情形,如果郡主不那么安排,由王爷先发制人,恐怕这会儿已经没我了。”
所以他不曾怪罪过。
他说过的,只要给他一点儿琢磨的时间,他总会想清楚明白,不会埋怨她的。
郑叔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啧啧道:“缓过来了?你那天来找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脸色啊。”
贺云铮窘迫地赶忙举杯喝了口热茶,绷住神色,摇了摇头。
他再想得通,到底还是个对感情缺乏经验的少年人,当时又伤痛加身,光是吊着口气过来就已经耗费了全身力气,短时间内自然难扮演泰山压顶而不崩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