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郎一下被叫声吸引了注意力,朝顾冉的摊子望了过来,看到作为招徕客人的两小碗色泽亮眼的烧仙草,觉着这小食卖相倒是不错,于是转身凑到摊位这边来。
“我听谁说过,这烧仙草滋味不错来着?”
“郎君,是您见过的一些行商说的,这永昌县城的码头有卖烧仙草的。原来就是这个?”
“没错,县城里头独此一家的烧仙草,两位要不要尝尝?”顾冉招呼着问。
“那行,给我来两份。”许三郎说着,手里扇子摇得呼呼作响。
“有食盒吗?若没有食盒,得租旁边粥铺的碗盏呢,那就得多出一文钱。”
“这烧仙草一份多少银子?”
“加炒黄豆的七文钱,加蒸红豆的八文钱。”
许三郎嗤笑了一声,“还以为多贵呢,租吧,再黄豆红豆都给我加上,我给你十文钱。”
“那敢情好啊!”顾冉笑眯眯的,看这情形,这许三郎是没有认出她是曾经一起流放过几程的人呢。
也是,在许三郎眼里头估计顾二娘就是个路人甲,怕是不屑一顾的。
许三郎拿着勺子吃了一碗,叹了一句,不作评价,而后伸出碗递给了顾冉:“再来一碗。”
“好咧!”
顾冉麻溜地再给许三郎装上第二份,“我这烧仙草解渴消暑还味道好吧?”
“好。”看在好吃的烧仙草份上,许三郎总算拿正眼瞧了顾冉一眼。
这不瞧倒好,一瞧,许三郎就觉得眼前这妇道人家眼熟起来。
“你,敢问这位摊主娘子,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顾冉抿抿嘴笑了,一边递烧仙草给许三郎,一边道:“许三郎是贵人多忘事,当然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我了?”
果然见过?
许三郎怔了怔,接过烧仙草后,仔仔细细端详了顾冉一番,顾冉也不胆怯,大大方方任由他打量。
“哦,我想起来了,你,你是不是那个,顾二娘?”
“难得许三郎能想起来,真不容易啊!”
“真是顾二娘你啊,你被……,不是,你如今在哪儿落脚啊?”许三郎来兴趣了,烧仙草也顾不上吃,追问。
“就永昌县呢,还能在哪儿?”
“哟,也是。哎,这烧仙草,是你做的?”许三郎似乎想到了什么,再看着顾冉的神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如假包换,不是我做的,莫非许三郎还听说过其他人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烧仙草吗?”顾冉自傲道。
“这倒不是。就是……”许三郎捧着冰冰凉凉的烧仙草,没说下去,做个手势示意暂停,自己先吃完了那份烧仙草,才整理了一下容装,笑着道:“顾二娘你这般本事,恰好我也有事相求,不知你这出摊要到什么时辰?”
顾冉一脸不惑。
她就是个卖烧仙草的,这许三郎才凑巧见着一面,有什么事情可以求到她头上的?
顾冉不解,但嘴上还是应:“我一般出摊也就两个多时辰,卖完了带来的烧仙草就能收摊了。”
“那还挺快的,我等着,你收摊了,我请你喫茶。”
顾冉更奇怪了,但看许三郎当真神情悠然地往旁边一站,确实要等下去的节奏,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于是很快卖完烧仙草后,许三郎让奴婢帮着她拎起木桶竹筐,而后就寻了县城里的茶楼,当真请她喫茶了。
闽地饮茶风气盛行,茶室茶楼俱多,顾冉亦有所闻,却还没来得及亲自尝尝,眼下许三郎执意要请客,她自然不会推拒。
方才出摊,虽然找了阴凉处戴着斗笠,可还是热得很呐,进来茶室歇一歇脚,正好。
大盛朝这个时候的闽地便已经有许多种类的茶了,虽然种类没有她生活的那一世分得那么清晰,但也已经粗粗有绿茶,黑茶,青茶,白茶之分了。
据说大盛朝的茶叶亦是跟朝廷进贡的佳品,亦统称为方山露芽,品质上佳,而其中,她被发落到建州此地产出的贡芽,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许三郎兜里头不缺钱银,喝的茶自然不差。
捧着茶盏尝过香浓的茶汤时,顾冉忽然想起自己几次进大屿林里,居然都没去认真找找有没有茶树,决定等下次进山,一定要好好辨认辨认,说不定让她发现一株高山佳茶,就是自己不会炮制茶叶,也可以摘来买与这茶室。
也是一笔营生哪!
这么一想,顾冉心情又好了一层。
许三郎亦是美美品过茶后,才道明来意:“我第一次听闻这烧仙草,可是在建州收购这边的山货时,听一个姓郑的掌柜说的。”
顾冉怔了一瞬。
姓郑的掌柜?卖山货的?不会就是和丰皮货行的郑掌柜吧?
“许三郎你在建州做营生?”
“没错。”
许三郎原本被流放到闽地,还以为是一件极其悲惨的事,待到了建州,使用钱银的魔力落户建州府城后,了解闽地风俗后,他才发现其实原来是一件极其幸运的好事。
许三郎家是皇商,主营的是瓷器买卖,而在闽地,他发现了贡瓷以外可以采购后运回京城售卖的货物:茶叶首当其冲,另外还有海鲜干货,特色水果,等等诸多商品。
便是不能当做上等贡物进献宫中,利用皇商的渠道跟人脉,充作自家商铺里头的商品出售,那亦能赚取极大的利润。
原本因心不甘情不愿病恹恹的许三郎一下精神起来了,写信回去给自家阿爹禀告自己的想法跟打算。
从商者,均有着敏锐的觉触,原本苦于无可靠进货渠道只能专营瓷器这一行业的许老爷,听闻了家里三郎的主意,当即喜上眉梢。
幺子这想法简直跟他一拍即合,而且这是他最亲亲的幺子在闽地亲自采购,最信得过了,当即写信到建州,说是允了。
不仅允了,还给幺子送来大笔钱银物资跟人手,以及特别送来了许家的一艘商船。
大盛朝海运盛行,闽地沿海亦有航线直达京都,更有抵达郑州附近海州府港口的,这对于许三郎来说,简直如虎添翼,这些日子着手物色商品,已经采购完第一批运回郑州了。
如今他现在是在搜罗第二批商品打算运送回郑州老家的。
“那当地的山货,皮草,亦是我采购的商物。”许三郎道。
许三郎如今在建州府城亦买了两家商铺,便是专门拿来收购闽地特色物产的,因为开价厚道,吸引了不少当地行商前往交易,而和丰皮货行,亦是其中一家。
原本和丰这小小的皮货行,许三郎并没有放在眼里,后来会注意上郑掌柜,还是最近他出手大方,竟然将一批稀罕的红菇拿到他开的福升商行。
没错,许三郎在建州府城营生的商行,就叫福升,跟老家郑州以及京城的商行同一个字号。
说到红菇,顾冉就来兴趣了。
从郑掌柜手里流出去的红菇,可不就是她卖与和丰皮货行的吗?她觉得自己隐隐猜到了许三郎有求于她的目的了。
“那红菇品相极好,是高山正品大菌菇,价值极高,我在建州这些日子,收的菌菇干不少,但从没见到有交易红菇的。”
这是当然,过了春季菌菇旺盛的季节,在闽地,夏季的菇子有,但品种明显少了许多。
“这红菇难得,所以我便跟郑掌柜攀谈起来,结果他对红菇来历秘而不谈,倒是说这个替他采摘红菇的人,技艺不凡,还懂得做什么烧仙草的秘法,是个奇人。”
顾冉抿了抿嘴。
呵,没想到郑掌柜对自己评价这般高的啊!
“红菇虽好,但数量太少,眼看如今已是七月中旬,我就想,这红菇在建州一年似乎能收两茬,六月一茬,这七月,应该也有一茬,所以就来永昌县城,打算去和丰皮货行找郑掌柜商谈收购红菇事宜,结果嘛……”
结果嘛,凑巧遇见了就在港口卖烧仙草的顾冉。
“顾二娘,你老实告诉我,郑掌柜嘴里的奇人,是你吗?”
顾冉脸上添了几分神气,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挺起胸膛:“你觉得,我像吗?”
许三郎看了顾冉一眼,笑着放下茶盏,“若顾二娘你当真就是那位奇人,那我倒是想直接跟你做一笔买卖。”
“红菇的买卖?”
“没错。”许三郎点头,“你要直接卖红菇与我,那价钱好商量,绝对不会开得比给郑掌柜的价位低。”
“那你打算出多少钱银?怎么卖?”
对顾冉来说,卖和丰郑掌柜也是卖,卖许三郎也是卖,所以实际上卖与谁并无所谓。
“如郑掌柜手里出货给我们福升那般品相好的红菇,七十朵算四十两。”
顾冉正将茶往嘴里送,听许三郎说出的这个数,那嘴里的茶汤差点没当场喷出来,她擦了擦嘴角,瞪大眼睛,复又问了一遍:“你说多少?”
“四十两银子。”
啧啧,郑掌柜好一个奸商!
七十朵她也就赚了七两,还以为赚发了偷着乐,谁料到他一转手卖到府城去竟然还能翻几番。
要她能直接卖红菇与许三郎,那不是马上赚发了。
顾冉当即就一口应承下来了:“没问题,许三郎你想要红菇,找我顾二娘就对了。”
许三郎见顾冉承认自己就是那个采摘到红菇的人,也是惊叹。
或是他才初来乍到这闽地,总之,目前能寻到可以做这红菇营生的,也就和丰……不,也就顾二娘此一人,足以说明这红菇采摘不易,得来艰难。
而顾二娘一介妇道人家,倒是能跟和丰做这等独一门的生意,倒是果真让人不敢小觑。同时也庆幸,若不是他今日来永昌县城,没有顾二娘主动叫卖吸引他吃到这烧仙草,怕他今日就跟她错过了。
“既是如此,我便与你签契如何?”
“签契?”
“没错,在契书上约定你将卖与我的一批红菇,品相,大小,期限,你可以估摸一下大概可以采摘多少,跟我约定一个数目。”许三郎道,“我们福升跟你签契后,会预付十两定金给你。”
十两!
果然比郑掌柜出价高多了!
若是收下这十两,黄师傅订造风车的钱银就能付讫了。
顾冉欣然答应。
那椴木林里的红菇,七月末应该还能再长两茬,届时便是采摘不到这么多红菇,那也可以拿自己存放在八号空间格里头的红菇充数。
当即许三郎便让茶楼伙计拿来笔墨,与顾冉签下了特供红菇的契书,双方签名盖章后,许三郎给了一锭十两的银子,同时举起了碗盏:“顾二娘,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顾冉笑得双眼弯弯的。
许三郎表现得这般有诚意,那顾冉自然也诚意以待,这天起一边出摊,便一边看天色,期盼着能下雨了。
因为雨后长出来的红菇最鲜嫩,品相最佳。
天公不负顾冉这个有心人,在这月下旬将将开始,台风雨又开始来袭,足足下了三日的雨。
这一次,未有等瘴气从林子里弥漫出来,顾冉便早早起来,全副武装后悄悄的从南向采摘仙人草的这个方向进入了大屿林,径直朝椴木林出发。
等到了椴木林一看,果然,黝黑油绿的地面上一朵朵红菇鲜嫩可爱,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