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遥仰起头,眼神阴沉:“现在……我不能就这么走。她什么都不记得,可是我记得,我记得滴血的簪子,记得四肢折断的痛楚,记得她杀了我的家人。”
林青青同情瞿遥,却不会出手帮他复仇,一个活在仇恨里的人浑身都会竖起倒刺,便是盟友,也有可能被误伤。
瞿遥:“你怎么不说话?怎么不问问我的仇人是谁?”
“算了,我与你一个生人说这些做什么。”瞿遥踉跄着离开,声音渐行渐远,“沈娘该回来了……”
这一夜并不平静,林青青发了烧,半醒半寐间看见沈娘坐在桌边,手上趴着一只很小的青虫。
沈娘从瓶子里蘸取液体喂它,喂完后把青虫装进竹筒,竹筒盖子印着“麓川”两个字。
“哥哥……”少年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穿过一层空洞的空间,从遥远的地方抵达她的耳际。
林青青阖上眼帘再次睁开,突然看到方子衿和徐修容两张放大的脸,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方子衿靠得很近,白玉无瑕的脸近在咫尺,林青青掐了掐少年的脸。
触感很真实。
方子衿怔了一怔,到底是没有动。
“你们怎么都在这?”林青青暂且压下心底的困惑,坐直身子,隐隐作痛的手脚随着她清醒恢复正常感知,没有白布包扎束缚,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您睡了一整日,叫都叫不醒,想来是这段时间舟车劳顿,累着了。”徐修容表示理解,但不妨碍他表露脸上的愁容,“明日便是神祭日,我实在没有法子,今日我们得商量出一个救人的策略。”
林青青揉了揉睛明穴,目光落在瞿遥身上:“沈娘可会巫蛊之术?”
瞿遥正盯着窗外的积雪,闻言转眸看她,“她男人是麓川人士,专门搞蛊的,她自然会。我也学过一点。”
瞿遥瞥视了一眼方子衿,眯眼注视林青青的眼睛,一脸不解地发出疑问:“他竟然连这都告诉你,你们关系很要好?”
徐修容讶道:“沈娘是何人?你先前怎么不说自己懂得一些蛊术?”
瞿遥撩开邪气的双眸:“你们没问。”
徐修容露出“友善”的微笑,道:“你可会控蛊?”
“你耳朵真不好使。”瞿遥鄙夷地看着他,强调般重复,“我、也、学过、一、点儿。”
“成!”徐修容大笑着拍打瞿遥的肩膀,不知有没有存心报复的意思,震得瞿遥身形不稳。
瞿遥左腿有疾,虽然掩饰得很好,但徐修容的拍打来得猝不及防,他险些栽林青青身上,千钧一发之际被方子衿拉住手臂。
林青青还以为自己是个残废,下意识就转动轮子去扶人,手掌却摸了空,只是这一下,便被瞿遥的眼睛捕捉到了。
第45章
瞿遥看了眼林青青的手, 回眸望见抓着他的人,身子顿时一僵,双手发颤地推开方子衿,抱紧双臂缩进角落里, 眼珠子乱转, 身子不停地哆嗦。
徐修容想知道瞿遥是如何控蛊的, 向影六索取小白蛇,被影六无声拒绝。
林青青:“给瞿遥。”
得到指示, 影六倒出竹筒里的小蛇,迈开长腿,覆盖铁手套的手指捏着小蛇送到瞿遥面前。
瞿遥身体还在发抖,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左手扣紧右手手腕, 想要稳住右手发颤的手指,却抖得变本加厉。
“让他,出去。”
方子衿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他半掩着凤眸, 看不见神色。雪花飘落在白衣之上,引着清寒的身影与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瞿遥在蛇眼前挥动手指,小白蛇睁着黑黝黝的眼珠,凶狠地吐出蛇信子。
不到几息时间,它从愤怒暴躁转为昏昏欲睡, 再从懒散阴郁变得精神抖擞、耀武扬威, 最后亲昵地蹭了蹭瞿遥的手指。
徐修容诧异道:“认主了?”
瞿遥低着头看蛇, 小白蛇也仰着头看他,随后扭动长躯, 使尽浑身解数为瞿遥表演它的特长。
像动物间的求偶。
林青青忽然想到,瞿遥这般害怕方子衿,必然与方子衿起过正面冲突。
若是如此,方子衿应当能记下瞿遥的一举一动,包括控蛊之术。
可原著后期,方子衿恢复全部记忆,也并不会控蛊。不然有如此利器,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用其他办法攻城,而一点蛊术都不用。
瞿遥不是用行为和蛊虫沟通,那会是什么?
气味?
莫非瞿遥趁他们不注意用了什么药?
蛊虫种类不同,有一些对药物具有抗性,如果不是这样,她完全可以让影六背着喷雾器在祭坛里打农药。
徐修容问出了林青青心底的疑惑:“除了蛇,其他蛊虫也能听从你的指挥吗?”
瞿遥张开手掌,小白蛇爬上手心,蛇吻碰了碰他,尾巴灵活地缠绕上手腕。
瞿遥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蛇头,拇指无名指掐蛇七寸,面无表情地把蛇摔地上。
被砸晕的小蛇原地转圈,不一会又直起上身,匍匐向前,却不敢再靠近,被瞿遥抬手恐吓,吓得窜出门外,钻进雪地里。
瞿遥:“太多的话,有点困难。”
徐修容指着外面:“倘若密密麻麻呢?”
瞿遥:“那是找死。”
瞿遥眼珠一转,深黑不见光的眼底出现一道不明显的光亮:“也许可以试试,不,你们尽管去救人,我想到办法了。”
他咧开嘴,勾出一个不带笑意的微笑:“蛊虫而已,包在我身上,我会带你们平安离开这里。”
徐修容大喜过望:“好小子!”
林青青手指不着痕迹地敲了下桌面,倒满一杯茶,走过去送给瞿遥:“接下来便靠你了。”
瞿遥想要拒绝,望着林青青的眼睛,皱了皱眉,忍下反感接过茶杯,林青青的手指包裹杯身,他从底部接下,不可避免触碰到林青青的手指。
瞿遥没有多想,饮下茶水,敷衍了一句:“茶很好。”
等所有人离开,林青青将手指放在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气味很淡,风一吹便散尽了。
看来瞿遥的确使用了一些外物驱使蛊虫。
门外的方子衿没有进来,他站在屋檐下,背对着林青青,乌黑的发丝沾了不少白雪,微仰着头看雪。
林青青走至方子衿身侧,站了会,接下一片雪花:“方才瞿遥身上有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像是要放手一搏。清醒时不想死,疯癫时不想活,时醒时疯,他当真能控制所有蛊虫吗?”
方子衿:“许是不能。”
如今他们在一条船上,瞿遥糊弄他们,无异于玩火自焚,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除非……
“他想死?可他看起来尚且清醒。”
林青青看不透瞿遥,他的精神世界太过驳杂,尤其在方子衿面前,瞿遥反应极端,不敢面对、害怕、恐慌,又对方子衿寄托着一份希冀。
瞿遥身上有太多不确定性,即便能控制所有蛊虫,她也不敢依赖瞿遥的控蛊能力。
“哥哥不妨回忆一遍他说过的话。”方子衿按住落在手背上的雪片,看着它融化成水。
瞿遥说的话?
林青青回想了一遍。
——“她要回来了,药药不会食言,她说过会活着回来找你。”
——“跟你来宜城,一定可以找到药药。”
方子衿:“他不想死,他要找人。”
“别是我想的那样。”林青青头疼道。
少年抿了抿唇,给出自己的分析:“瞿遥是怕死的,他没有本事控制太多蛊虫,却表现得无所畏惧,这一点很奇怪。除非姚药也有控蛊的能力,在瞿遥眼中,姚药把我看得十分重要,若我身处危境,姚药在附近,必会出手相救。”
林青青无法理解:“人都死了那么久,他如何看出姚药就在附近,这不是纯粹找死吗?”
方子衿:“就是找死。”
林青青:“……”
“瞿遥怕死,因为没有等到姚药。若我是他引出药药的唯一方式,直到我身死,药药也不出现,瞿遥便没了希望,他在人世断却牵挂,死在这里是他为自己选择的结局。”
方子衿顿了顿,道:“他还想和我死在一起。”
林青青真心道:“你防着点瞿遥,他越是怕你,越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少年低笑一声。
林青青:“有什么可笑的吗?”
方子衿退出屋檐,站在细雪中,雪光衬得他的脸洁白无瑕,精致的凤眸似含三冬雪,他咬住指尖,咬出殷红的血,滴在雪地里,藏在雪层底部的小白蛇飞速游离血迹范围。
少年抬眼看她,唇染一点朱红血迹:“我的血有毒,而‘世上活物都怕毒’。”
林青青心下迟疑,不清楚方子衿重复她那句话的言外之意,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方子衿转身离开,“哥哥只管护好自己。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
林青青望着方子衿走远的背影,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感触。
别说瞿遥了,她也看不透方子衿。
雪里的蛇害怕方子衿的血,却徘徊在血迹周边不肯离开,林青青疑惑地半蹲下,伸出手指蘸取血迹,放在鼻子底下轻嗅,眼皮不可遏制地一颤。
这气味……
小白蛇尾巴迅猛一弹,抬高头颅冲着林青青腾跃,鲜红的口腔大张,眼看毒牙就要咬中林青青的手指,一柄漆黑的飞镖飞射而来,斩向它的七寸。
它被钉在雪地里,挣扎数次,吧嗒一声垂下头奄奄一息,黑豆般的眼珠却还死死盯着林青青染着血迹的手。
林青青接过影二递来的锦帕,边擦手边起身。
“清理干净血迹,别留在祭坛里。”
影二:“喏。”
翌日,神祭日。
林青青等人都收到了霍褚河送来的花环,白色花环由守陵人精心编织,每一道枝条都严丝合缝相互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