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主院回廊挂满了红澄澄的灯笼,贴在上面的福字印刷得端正刻板,毫无美感。
以前秦瑾舟从没留意过这些东西, 现在才发现光是一个福字挂饰,简微挑选的就比老宅的这些要好看数倍。
一个石榴花的福就惹得小姑娘脸色通红, 羞答答的往他怀里钻, 想想就招人疼。
这一趟他是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难舍难分”。
进了书房,秦瑾舟敛去脸上笑意, 唤道:“爷爷。”
老爷子弯腰站在书桌前,手上握着狼毫正在写毛笔字,并未出言理会他。
秦瑾舟也十分有耐心, 就站在那儿静待。
过了约莫半小时, 老爷子的视线才扫了过来, “你今天从哪里过来的?”
秦瑾舟扯唇轻笑,“爷爷既然都问我这话了,想必是已经知道了。”
老爷子眼眸微眯,压着明显的怒意和失望。
彼此在沉默中对峙,半晌后。
他退一步妥协道:“你娶钟苒,也可以养着那个小姑娘,两相不耽误。”
秦瑾舟眉头紧蹙,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表态:“我不会这么对她。”
从前那小祖宗性子又冷又倔,他是不得已用了非常手段,他也承认自己的确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但实际上,他打心底里从未把简微放到情/妇或是任何不对等的身份上。
老爷子一向看不惯男人家里外头两边,世家纨绔子弟玩钱玩权玩女人那套,所以他如今能说出这话,自认为已经是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却不料听到的仍是否决。
老爷子顿时勃然大怒,将手中毛笔狠狠一掷,好好的一副‘以和为贵’被一笔黑印从中划破。
“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简家现在还吃着官司,这样的人未来怎么做秦家的当家主母?别忘了你自己身上担着什么责任!!”
秦瑾舟的神色却是异常冷静,想必是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
沉寂片刻,他弯腰把滚到地上的狼毫捡了起来,挂回笔架上。
动作有条不紊,语气也是从容镇定,“感谢爷爷对我寄予的厚望,但请您不要把这种厚望也复刻到我未来的另一半身上,我只希望她开开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不需要承担这些。”
吵闹的声音过大,外头廊下都变得寂静无声,任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还是老太太端着糕点走了进来打着圆场,“大过年的,你们爷孙俩何必闹成这样,外头可有不少客人呢,传出去像什么话?”
秦瑾舟神色微变,转头温声喊人,“奶奶。”
老太太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暂时先服软一次。
秦瑾舟却当没看见,只盯着她手里的糕点笑着夸道,“您的手艺又渐长了,这糕点一看就很好吃。”
也不知道那小祖宗爱不爱吃,应该爱吧,甜糯的东西她都爱。
秦瑾舟说:“奶奶,改明儿您把您做糕点的配方发我一份,我让我那边的阿姨也跟着学学。”
等简微回来了正好做给她吃。
老太太知道他一向是不爱吃这些的,忽然提这么一句是因为谁,自然也心知肚明了。
见他是铁了心,老太太也只好无奈一笑,“好,等我得空了就整理出来。”
僵持的气氛被这三言两语打破。
老爷子看着秦瑾舟脸上坚定的神色。
他的口气慢慢变得平静下来,“你对她是认真的?”
秦瑾舟定定地回视他,“这个问题我以前回答过您,即便您再重复问十遍,我的答案也不会变。”
老爷子眯了眯眼,心思转圜稍许。
他长长地叹了一声,“知道了,我考虑考虑。”
秦瑾舟的表情也有了短暂的松懈,他笑着道,“谢谢爷爷。”
但实际内心却并不如表面谈定。
老爷子这么快松口,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仔细想想,他最起码还是松了口,而不是非要把事情闹到剑拔弩张的地步,也许真的像他说得会考虑考虑吧。
主院还有不少客人,老太太让秦瑾舟先出去见见,她把门一关,温声说道:“这孩子显然是铁了心的,你不如就由着他去算了,改明儿让他把那姑娘领回来看看。”
人一走,老爷子也不再避讳,神情又冷了下来,“他知道什么,年纪轻轻的想法还是嫩。”
老太太长吁短叹地说,“他的脾气跟你简直一模一样,认定的事情是从不会更改的。”
“他不会更改,不代表别人也不会,”
老爷子眯着眼,眼底凌厉地暗光一闪而过,“他既然把那小姑娘说得这么好,那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个识趣知进退的。”
……
年后,简微收到了许言隽的电话,简骋的案子终于要开庭了。
次日简微就收拾行李回京。
简暖许久不见她却并不觉得生分,自简微一进门就跟腿部挂件似的抱着她撒娇乱蹭。ͿŞĢ
简微便把陈夏至给她带的蜜饯拿出来分了大半给简暖。
蜜饯酸酸甜甜的,小孩子吃得很高兴。
简微这边沙发还没坐热乎,一个不速之客便闻声赶了过来,是许久没见的裴言。
裴言的脸色看起来很憔悴,神情也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对简微说:“微微,只要你父亲肯把全部责任扛下,我可以赔偿简家所有的损失,或者你开个价。”
事到如今他还这般亲密地叫她微微。
简微冷漠地看他,“不好意思,我不缺钱。”
转身准备把大门关上,谁料裴言竟忽然伸手牢牢握住门把手不让她关。
他语气冷硬道:“简微,我现在可是好言好语地在跟你谈。”
“所以呢,你说什么我就必须照办?”简微冷笑地睨着他,“把手放开。”
“你要是不同意,我只好天天过来,等你什么时候答应——”
威胁的话还没说完,裴言的手臂忽然从背后被一下扭转了过去。
他当即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谩骂声还未出口,转头一看身后这阵仗,惊得他瞪眼咋舌。
简家花园门前一字排开站着七八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个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
其中一个男人走上前来,语气恭敬地对简微说,“简小姐,我们是秦总雇佣的保镖,在开庭之前,会保护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请您放心。”
简微闻言大松一口气,笑着感谢道:“那麻烦你们了。”
钳制着裴言的两名保镖无视他呼痛的叫嚣,直接把他压了出去。
裴言捂着自己痛到麻痹的手臂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即便心里愤恨,可是看那阵仗,他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
他怎么都想不到,秦瑾舟真的会为简微做到这份上。
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拿裴家去跟秦家对抗,可是他父亲怎么办。
对了,还有他大哥。
他可以让他大哥去求秦瑾舟松松手,他们交好多年,由他大哥出面,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裴言立刻驱车赶往裴氏集团。
只是原本可以畅通无阻的顶层总裁办公室,如今却被人拦在门外。
裴言不悦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拦我?”
助理说,“言少,裴总正在进行会议,请您先在会客室等候。”
裴言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你让我去什么地方?会客室?我在自己家的公司什么时候变成客人了?”
助理毫不畏惧他的怒火,“由于您的工作失误导致项目组损失了三千万的订单,关于您的解聘通知书今日便会正式公布。”
“你说什么……”裴言当场愣住。
“那么现在,请您先去会客室等候。”
裴言愕然许久,一时没从接连串的消息中回过神。
他在会客室从天亮等到天黑,裴钊终于发话让人带他过来。
进了裴钊的办公室,裴言急急忙忙说道,“哥,你想办法救救我爸,他可是你的二叔啊。”
裴钊笑看着他,“是,他是我的好二叔。”
话锋一转,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背敲了敲眼前这张总裁专用的办公桌,“可是如果没有简微,那么今天坐在这里的,就会是你。”
裴言茫然了:“……什么意思?”
裴钊言简意赅地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没提及简微的身世,把她的出现说成了偶然路过。
裴言接连后退几步,整个人震住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
裴钊起身走到他面前,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阿言,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二叔的事是他自己做的孽,与你无关,裴氏的海外部如今正好缺个人手,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大展身手的机会吗。”
裴言的眼里有着哀求,“哥……”
“去吧。”
裴钊温润一笑,如往日般随和从容,但眼里的坚决态度却不容改变。
裴言这下才知,原来一切都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可是如果从一开始,一开始简微就答应了他的求婚,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可惜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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