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随口给你展示一下我的专业能力。”她得意地说,“对戏呢,我是没问题的。所谓演技,就是用一种技巧重现某种场景。”
片场的人,不多也不少。
沈砚身边突然窜出来一个女的,大家多少看了眼,但摸不清楚情况,暂时没人把他俩往那个方向想。
只有沈砚身边的人交换心领神会的眼神。
不是普通人。肯定是正牌女友探班了。
沈砚用冰袋敷着眼睛,刘璐璐就跟一个小媳妇似的蹲在他的脚下。
强烈的灯光,洒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沈砚温声问:“为什么不坐下?”
“我只是来陪你对词的,不是正式演员,不能这时候出风头,更不能在片场乱动别人的位置。”她翻着他的台词,粗略的速记,“以前在话剧舞台上,我就极其讨厌无关人等乱动自己的道具,我是会生气骂人的。”
沈砚没想到,刘璐璐的心中其实有那么多的“条框”和“禁止”。
他突然间才意识到,她曾经也是话剧舞台上女主角,年纪轻轻得了颇有分量的奖项,不然,孙爽也不会拼着一腔热血来签下她。只是当他们再见面时,刘璐璐半开玩笑地说“戏剧工作者仅剩无几的自尊心”,她表面上抿酒,内心咽下何等苦涩的东西。
她尝到的人情冷暖,可能远比他所能体会和理解的多得多。
两人对了一遍词。
刘璐璐很快发现,沈砚在医院的养伤期间把台词背得烂熟,还记住了对手的词。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台词虽然熟,但身体语言和情绪都跟不上去。
一个合格的演员,必须有种开放性,有“期待其他灵魂住进我身体里”的热望,他们尽力打开自己,努力保证别的灵魂在自己身体里找到某一种位置。
换言之,一个自我意识很强且个性固执的生物,很难当一个好演员。
“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教我?”沈砚静静地望着她,脸色晦暗不明。
刘璐璐一怔。有的时候,她感觉这家伙就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但有的时候,他似乎令人捉摸不透。
刘璐璐站起身。从随身带的布包里抠出一个小玻璃瓶,对着自己手腕处喷一下,伸到他鼻子下面。
“能闻出来这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沈砚从来都不喷香水,不过,并不代表缺乏基本的常识。
他用鼻尖轻轻地顶了一下她掌心,让她移开:“香奈儿的n°5?不适合你,老女人才会用——”
刘璐璐二话不说站起身,拉开沈砚的衬衫,往他的胸膛处喷了五、六下。
短暂的几秒内,n°5的香味,就像柳叶筐里漏出的水一样,霸道地缠上来。沈砚的鼻黏膜都被这有攻击力的香水填满。一时间,根本辨别不到任何别的味道。
刘璐璐又问:“现在什么感觉?”
沈砚惊怒交集:“我只感觉自己是人间土狗香奈儿。”
刘璐璐满意地看着他:“很好。就带着人间土狗香奈儿的感觉,忘记自己原本是谁,去演戏去吧少年!”
这时候,高导演疾步走过来,正眼都没看刘璐璐,很客气问沈砚是否调整好,再要进行一些导演指导
而闻到空气中的香水味,他立刻瞪向刘璐璐。
“谁的家属?先出去,片场里不让带人进来。”他厉声说。
不需要第二句,刘璐璐立马脚底抹油。
对戏的女演员也走回来,她同样厌恶地皱眉,对沈砚的印象更差了几分,打定主意,犯不着跟这种满身脂粉味的豪门子弟一般见识。
十分钟后,该场景重新经过调整,再次拍摄。
导演和对戏的老戏骨,都已经对沈砚不抱希望,资本的力量嘛,把这位太子爷应付过去就好。
沈砚也重新穿上警装。
防蚊水,柑橘止汗剂,外加五星级酒店肥皂的香味——这就是沈砚对香奈儿n°5的感觉,而令人无奈的是,这又是一款留香很长的醛香水。
它的味道,像一颗盈亮的图钉,牢牢被按进空气里。自己身体上喷上这么浓烈的女士香水,不禁让人对存在都产生几分怀疑。
但是,当沈砚再念台词,原本平淡的语气有了波澜。
他的思绪,不再是平板,仿佛内心有了一个洞,很多感情被抽离了,很多感情也被拉进来。
这一幕结束,年轻警察在旁边负责整理卷宗,他故意动作很慢。
女毒贩阴沉地抬头,目光对视,男人的身姿挺拔,他所形成的光影严密地笼罩着她。他看了她一眼,美色当前,男人内心的炙热、贪婪、觊觎、爱慕、心虚,全都在那个暗暗审视的眼神里。
然而临到走了,他的眼神又变成一种,弱肉强食的镇定和自信。男人并不沉溺,他深呼吸一口气,迅速收回视线,跟随上司走出去。
一丁点的crush,电光石火,却足以被镜头捕捉,完整地记录。
高导演在监视屏上一下子坐直身体:“卡。”
女演员还有一点发呆,高导演撑着下巴,又让沈砚再演了一遍,最后只是淡淡地说:“也就这样吧。”
助理欣喜地来找到沈砚,带他去卸妆。
沈砚却还没反应过来。恍惚间,他还停留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不是沈砚,而是摄像机里的配角,看着女毒贩子被上司审问,插不进任何话,却是那个结束时忍不住回头的菜鸟刑警。他同样也是曾经坐在黑暗的台下,话剧结束后抱着湿漉漉的外套,迟迟不肯走的观众。
香奈儿五号这款香水的优秀处在于,它没有刻意模拟任何花香。它是人造的香水。调出的是抽象的,原本不该存在于自然界的人工香味,却又令人如此着迷。大部分人只要闻过一次香奈儿5号,无论讨厌或喜欢,不会轻易认错。
沈砚这辈子看过的话剧不算多,却有四、五十场。
只有一个刘璐璐,她当时一走出舞台,他就恍惚了。等她几年后再出现,他直接辨认出她。而她呢?她不记得他。
到底是台下的观众爱上台上的光辉主角,还是戏外的沈砚爱上戏外的无心女艺人,早就已经无法分清。刘璐璐没有把他的手按进大海,但却在他心灵结下蛛网,留下暗香,成为一颗图钉。
沈砚讨厌任何戏剧,厌恶为任何虚假的事情动感情。但刘璐璐带给他的冲动和羁绊感,就像海上的塞壬女妖,用美妙的歌声吸引他靠近,再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心防冲垮,他试图张大嘴巴呼吸,却发现潮水早已经卷到肺里。从今往后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追逐。
沈砚的心砰砰直跳,他说:“璐璐在哪儿?”
第33章 [vip] 《世界上最糟糕的人》
刘璐璐在片场外面转了好大一圈, 终于在一辆很高的外景车前,成功地堵到胡子。
他正被人前拥后簇,身边还有另外的熟人, 是主持人阿祖。两人正聊天。
刘璐璐不由分说地挤开外围, 笑容满面地打招呼:“哟,您也是来找高导的?”
她打招呼的姿态太自然,胸口还挂有剧组的工作牌,胡子下意识接话:“嗯,对,老高还在拍?今天正好没事, 等他一下。”边说边在脑海里想这女的是谁,高导演的助理?
阿祖很快认出刘璐璐,但一时有点想不起她名字。
“阿祖老师您好, 我是刘璐璐, 好久不见。”刘璐璐赶紧自报名号, “上次综艺结束, 您和古老师送我的食品大礼包。我都忘了跟您微信道谢。”
胡子这时也想起来, 眼前是曾经跟自己搭讪过的小美女学妹。
他面上笑眯眯, 但嘴里冷淡地说:“璐璐也认识阿祖?”
阿祖没来得及回答, 刘璐璐已经掏出手机:“您可以再扫下我的微信吗?”
阿祖身为主持人, 为人八面玲珑, 没有胡子那么难相处。再加上, 两人确实一起录过综艺,他欣然同意。
刘璐璐转过头, 再镇定对胡子说:“张颇肯定跟您说了, 我会去他工作室做点剧本的工作。您要再联系我,直接call昊天公司的孙爽或通过张颇, 都可以。”
两个娱乐圈的资深前辈就这么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俩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刘璐璐不恋战。
“哈哈,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您二老继续聊。不打扰。”
她对两人露齿一笑,以一个多年练舞的女孩努力改但没改过来的豪迈步伐——有点外八字的感觉,留下香奈儿五号的香风,迅速跑走了。
胡子和阿祖同时注视她离开。
他俩是圈中好友,阿祖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嗯,你们公司小太子爷的新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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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没人的地方,刘璐璐喜哼着歌。
收到尹力微信后的焦虑感终于全部消失,她恢复到平日的乐观。
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她刚杀青,可以休息几天,回城后就能天天见到沈砚了——最开心的还是要到阿祖的私人微信。
阿祖虽然四十多岁,但特别爱热闹爱组局,朋友圈经常约人出去剧本杀和喝酒,她以后刷朋友圈就能刷到名人的微信。根据人际关系的线性程度,她也能第一手掌握娱乐圈动态。
她刚要通过微信的好友申请。
但举起的手机啪得被人打落,直接落在地上。
刘璐璐定睛一看,一个穿着旗袍的圆脸中年女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正拦在路中央,瞪着她。
这是胡子太太。
她,曾经也是一名演员。两人刚结婚时,胡子还在演话剧,太太的名气更大。
前几年和现在不一样,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是男主外女主内,两个演员结婚一般都是妻子息影。而随着生儿育女,以及胡子商业上取得巨大成功,财务彻底自由,除了在丈夫的电影里客串,太太再也没出现在屏幕前。
胡子太太切入正题,问前段时间是不是向胡子发过简历。
对方来势汹汹,刘璐璐立刻就想到自己曾经做的恶作剧,把某av女星的照片附在简历里,给胡子发出去的事。
胡子太太果然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口气说:“我家男人,耳根子软,不太愿拒绝小姑娘。你搞虚头巴脑的小花招,哼,没用!我也是演员出身,教你点做人的道理——女人一定要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千万不要去奢望你碰不着的东西。”
刘璐璐面无表情地捡起手机。
联想到胡子在圈子里时时有桃色新闻冒出来,她身为女性,能理解胡子太太在婚姻中的不安。何况,自己脑子一抽风做的傻事,能怎么办,就承担后果呗。
对方停到这里,刘璐璐真的就只会自认倒霉。
导演太太的隐形权力极大,身兼投资方、制片人,副导演和选角的工作。她发邮件这事确实不妥当。
胡子太太看她不说话,继续嫌弃地说:“看看你自己,一会风骚一会文静的。女演员的名声,原本在大众眼中就不好,都被你这种败类带坏。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德行,马艳知道吗?她也是我同学,她跟我说你在剧组拍戏,还带男人回房间。你就打算靠这个拿角色,嗯?你这样的,以后年老色衰,谁会要你?”
对方身上传来的某一种汹涌恶意,让刘璐璐蹙眉。
她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胡子在婚姻中保持不忠诚,肯定是常态,而他太太心知肚明。
因为胡子太太来质问,甚至没有问她和胡子的关系,而就是单纯的人身攻击她,散发一下在婚姻中积攒的怨气。
换句话说,这姐们儿就是来找茬的。
刘璐璐直接说:“您有证据能证明,我和你老公有私下联系——除了那一封电子邮件?”
胡子太太顿时语塞,但她突然间抽了一下鼻子,转移话题:“还喷香水?我有的时候,就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离婚,可不能让我的心肝女儿成为你这种没家教的贱女人。我要她的第一个香奈儿是妈妈送的,而不是从男人的怀里得来的。”
稳定的情绪,像是乐高玩具被抽走了一块,留下一个可嵌入凸粒的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