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算告假,裴时行随身带了大摞公文,此刻俱都放在书房,却因了阿隐一整日都在哭闹,到现在都来不及批阅。
“我知你在玉京楼,”
他忽又出声,话音里多了一丝讽笑:“只因我匆忙赶回府时,恰好与那赶车的仆从碰上。”
“你心有丘壑。殿下,我从未想过要阻拦你,阿隐病了,我可以照料她,放你去展你心中才思。
“可是我以为你不会花去一整个白日同一个男子独处一室,甚至天色将晚才独自回府。”
他第一次对着她背回身去,话音渐渐低落下来:
“我从你见李释之的那一刻就一直等,抱着我们的女儿一起等。
“可你到了天晚都没有归家。”
“你说你喜欢我,或许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是阿隐呢?我不派人通传,你不也就此将她抛之脑后,不管不问吗?”
元承晚眼望着这男人抬了袖,不知他可有同她一般几欲落泪。
可裴时行下一瞬却将话音同情绪一齐冷静下来:
“臣也于台中视事日久,可我从未与哪个女子闭门共处一室,整整半日。”
就是这句话。
他这句看似委屈的话语,忽然浇熄了长公主心头生出的怜惜与愧疚。
女子目色渐冷,话音讽刺:
“裴御史是在同本宫说笑吗?你既然于御史台中视事日久,难道不知道你为何不必与一女子成为同僚,为何不必与她们共处一室吗?”
“难道不是因为她们中的许多人至今亦不得入学,不得科举么?她们在乡野茅檐之下缫丝养蚕,采桑耕麻,如何配同裴御史共处一室。
“你道本宫又为何要同李释之私下会面,难道是本宫愿意借他的嘴,让他去转述吗?”
她冷笑一声:
“你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明明脚下踩着女子,却以男子的优势来对着本宫邀功,就此佐证你的清高。”
“你想听本宫说什么,说我自愧于裴大人的高洁风范,日后必不敢同男子共处一室,还是要本宫夸你一句洁身自好?”
“狸狸,你知晓我并非此意……”
“那你是何意?”
长公主蓦然起身,她不甘这般的仰望姿态,要正正对上裴时行的双眼:“那你告诉我,你是何意?”
“你不过就是在口头说说罢了。”
她渐渐变得激动,仿佛在宣泄着什么:
“你说你欣赏我的野心,不会阻拦我同旁人来往。事实上呢,你偏偏又要用如今日这般的事体来束缚本宫,令我生忧生愧,拿这些愧疚来绊住我的手脚,最好时刻让我守在阿隐身旁,寸步不离。”
“这就是你的意思对不对?”
她上前攥住裴时行的襟领,朗如谪仙的绯衣御史眼底红透,却又目眦欲裂地低眸望住她。
“你从前不是嫌我浅薄粗鄙吗?后来又为何转了态度?”
她将手愈旋愈紧:
“你在怕什么,怕我似对你一般,以美色.诱惑李释之,用裙笼香肌惑他为我做事是不是?”
“毕竟我对你也是这般。”她故意要用话来刺痛他,“我不过同裴御史上了次榻,你便对我念念不忘,食髓知味,再不似从前的谪仙郎君。”
“你怕我将对你这一套用在李释之身上是不是?你怕我同他一起上……”
“元承晚!”
他终于在她有意的刺激下失却所有的隐忍克制,攥紧她皙白纤细的腕子,牙口逼近她柔嫩的脖颈:
“你再敢说下去试试。”
她满不在乎一笑,也要将自己满心的惊惶不安化作刀剑,亲手刺到裴时行心头。
“我为何不说,你怕我和他独处一室,然后解开衣带,诱……啊!”
裴时行几乎是将她挟在臂间,而后推到榻上的。
他沉沉覆了上来,手上进行着她话中的动作:“解开衣带,然后呢?如何诱?”
“元承晚,你自找的。”他话音一落,大掌便重重去揉,直把她揉的面色生霞,喘声曼吟。
可她至此亦不愿屈服,咬唇喘息道:
“难道不是吗?你不是清高吗,不是看不上我的浅薄粗鄙么,为什么还要爱我,因为你抵抗不了我这张脸,还是忘不了春风一度的滋味?”
她在裴时行的手上同时感受着快意和痛苦。
裴时行亦是如此。
可他渐渐敌不过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恨意,敌不过她视他如仇雠的冰寒目光。
男人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不是的,”他自嘲一笑,“我爱你不是因你的美色,我的确沉迷于同你欢.好的滋味。”
“可是元承晚,”裴时行撑臂覆在她上头,将眼底一片惊红水色毫无保留地示与她看。
“我一早便知你的慧黠。后来我们成婚,我一日日发现你的聪颖,又一次次望见你的大义。”
所以他怎能不爱呢,她自始便是在西林中策马长啸,濯足戏水的小姑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身上仿佛有一团火,总也扑不灭浇不熄。
旺盛如河东三月水边新绿的春草。
哪怕他后来才知,笑容如此坦荡自由的小姑娘彼时竟是满心惊惶,受尽束缚。
及至二人成婚,他一日日发现她的刚强正直,一次又一次被她惊艳,而后便是无可救药地沦陷下去。
他在这一片幽暗里默默剖开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贪嗔痴怨。
而后思索良久,终于轻笑一声:
“元承晚,若你当真是个浅薄粗俗的纨绔女子,我想我也还是会爱上你。只要是你,最后总会落到如此地步的。”
只是那个裴时行会爱的痛苦一些,不至于如眼下一般,如此轻易就缴械投降。
他会爱的更加纠结,一边鄙弃一边沦陷,更加不情不愿却又无可避免。
他或许会感受到这个裴时行身上此刻的痛感,因为他需要将原本的裴时行撕裂,然后才能去爱她。
可是她并非纨绔,并不浅薄粗俗。
那么他眼下的痛感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男人笑弧落满温柔意味,轻轻替她拢了潮.红面靥上的碎发。
却在眨眼时不小心将一滴泪落入她的眼眶。
她被酸涩的泪水刺得闭起眼,裴时行却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不必再负隅顽抗,怕她看透他的脆弱不堪。
终于可以在这一刻寂静幽暗里袒露一切:
“元承晚,我也是人,你可知晓,这处很痛很痛。”
第42章 援手
裴时行这话说的十分哀伤, 仿佛也同刺入元承晚眼眶的泪水一般,几乎要令人在舌尖品尝到苦涩滋味。
可他的掌却是温热的,轻轻抬起来, 覆上了她的双眼。
方才二人纠缠间散了衣带,露出她暖玉似的一片肩颈。
裴时行带了薄茧的指抚上去,撩起一片酥麻,却倏而咬了一口上去。
被覆住双眼的长公主霎时吸了一口气, 绷直了修长脖颈不停挣动, 玉指也难耐地攥紧了床褥, 却被他狠狠压制。
浸在泠泠月色里, 仿佛是受难神女的无望挣扎。
他明明是掠夺者, 却又偏偏要在噬咬过后,疼惜地用唇舌安抚自己犯下的恶迹。
在她脖颈那处水泽晃眼的雪白咬痕落下轻吻:
“元承晚, 你也会痛对不对?”
.
裴时行自那夜说完便再无他话, 当晚于书房燃灯一夜处理公务, 第二日准时去上值, 晚间也的确如期归来。
只是他在暖阁中置了卧榻, 便要就此守着阿隐睡下。
已然是以自己的举动示明, 要就此开始和元承晚的冷战。
长公主也因他的又一次啃咬和那番“未曾与女子往来”的言论在心头憋了口气, 不愿去哄。
故而二人虽同居于怀麓院,却就此僵持下来。
府上侍人已是见惯这二位主子之间的风波了。
他们俩都是性格极为强烈的人, 哪怕前两日蜜里调油, 转眼针锋相对,刀兵相向,仿佛也并非什么新鲜事儿。
唯有那日亲眼目睹了长公主掌掴驸马的两位侍人, 心头明镜一般,却不敢同人诉说。
天爷呀, 就算驸马爷他素日再依顺殿下,那好歹也是名满京华的河东麒麟子,裴氏家主的长子,陛下亲授的三品御史。
这样的人岂是说打就打的?
可惜打他的那位也是个厉害主儿。
故此这等秘闻当真不是他们可以掺和的。
秘闻里头的另一位厉害主儿正将心神倾注在旁的事体上。
元承晚连日以来都递牌子入宫看望皇嫂,可如今数日过去,当初被太医判下死局的胎儿竟也一直保留着微弱生机,就此在母腹中留存下来。
“皇嫂今日感受如何,可有舒适一些?”长公主美目里倾满了笑意,关切问道。
谢韫这些日子仍是卧床休养,今日精神头不错,背后靠了引枕半倚在榻头。
“今日好似是比昨日舒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