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食堂的午饭异常难吃。
同学坐在威廉的对面,右手运着筷子,左手摆弄手机。大拇指熟练地点击屏幕,脸上带上了明显开玩笑的表情。
“今天不是儿童节吗?”
“嗯。”
“你叫我爸爸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六一的红……”
“爸爸。”
“……包……诶?”
“爸爸。”
威廉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同学愣在那里——与其说愣着,不如说是噎住了。
食堂被嘈杂的人声淹没。
同学支吾了会:“啊、好,那个,你不是入选了第四十九期的弹丸论破嘛,也正好是替你庆祝了。”
“嗯,也是。”威廉用力地眨眼,“麻烦了。”
……
……
威廉打着哈欠。
近几天,总有人来找威廉示好。从同班同学到连年级都不一样的校友。
威廉自问,自己也不是一个很惹人讨厌的人,于是对于“示好”不客气地照单全收。
午饭后,那个同学确实发来了红包,只字不提“喊爸爸”的事。
——不错,一声不痛不痒的“爸爸”就可以换来确实的收益。
——今天还真是走运。
暂定第四十九期,超高校级的幸运,威廉。
威廉琢磨着他自己的名头。
越想越觉得微妙地引人反感。
午饭的味道从腹部往上泛。
——难吃得一塌糊涂!
怎么想怎么难吃,完全找不出亮点,没有任何妥协的余地。
不过这正是令人欣喜的一面。至少它要比所谓“超高校级的幸运”来得简明易懂得多。这个简单的事实用其糟糕的味道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把复杂的问题全部推开。
世界变得清晰起来。
威廉用力眨眼。
——真是走运。
简单的东西总是不坏的。
更何况从前都没有吃过那么难吃的食物。
这种改变与破坏不就是“幸福”吗?
……
……
盯着练习册上的题目发呆。
此时的感觉和在梦里看书没有区别。总之题目的文字全都丧失了意义,和天书无异。
“威廉,有人找你。在楼下。”
“嗯?”
“看着像是弹丸team的员工,快去吧。”
威廉点头,不紧不慢地出了教室。
还没拐进楼梯口,背后就传来说话的声音。
内容倒是听不清,教室里明显刻意压低了音量。
——即使这样,仍能听见说话声。看来老师说得没错,“我在楼梯上就听见你们班在讲话”。
威廉一边思考,一边往楼下走去。
——我又不是老师,他们为什么会在我走后开始聊天呢?
虽然一直回避了相关的问题,不过威廉心里也有数。
——果然是因为我的身份吧?
——尽管我本身什么变化都没有。但我预订了“超高校级的幸运”的名号,于是我的待遇便也不同了。
——这算什么呢?
威廉感到头痛,开始回忆午饭的味道。
可那奇异的糟糕味道偏偏在这时候想不起来了。
硬着头皮往下走。
——故事的主体是这个超高校级的头衔。岂非与我无关?
——我现在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威廉?”
回过神来,楼梯已不知何时走到了尽头。
一个女子站在楼梯下,看着威廉这边。
“是我,你是……”
“我是博斯,是弹丸论破第四十九期人设方面的负责人。”
“哦。”
稍有些尴尬的停顿。
“如果你对之后‘威廉’的形象有什么想法的话,可以联系我。现在还来得及给人设做出调整。”博斯递出一张名片。
“知道了。”
威廉接过名片。
身为高中生,还是第一次相对正式地接触名片。
还不赖。
沉默。
博斯接着开口说道:“这回我过来,主要还是要向当事人说明一下事情。”
“嗯。”
“关于‘幸运’才能的植入,实际上没有大众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毕竟‘才能植入’实际上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博斯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解释。
不过威廉对此也不在意,就简单地点头,表示了解。
——“当事人”是指我吗?
——未来的“超高校级的幸运”威廉和现在的威廉,哪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关联呢?
“简而言之。”博斯道,“‘幸运’的才能有可能会植入失败。”
“失败?那会怎么样?”威廉终于给出了正常人的反应。
“应该也不会怎样。”博斯的视线一下子往旁边偏去,“只是到时候,你在节目中的才能可能要改成‘超高校级的不幸’之类的。”
——超高校级的不幸啊……
“我接受。”
……
……
——说到底,“幸运”也好,“不幸”也罢,那又与己何干?
——到时候记忆都被重置了。
——不管特修斯之船的悖论,总觉得前后有着分水岭一般的明确界限。
——一边的威廉和另一边的威廉。
——如果两个威廉本质上是相同的,那么有着“我是我”的优势,我在此刻就应该已经得到了答案。
——然而我没有答案。因而两个威廉也确实不能说就是相同的。
威廉思忖着这样的问题,慢慢靠近班级的后门。
“威廉那家伙,真是奇怪。不对,是压根不会做人!”
“我记得你今天中午主动去找他搭话了?”
班级里的说话声仍未平歇。
因为距离的关系,比之前听得还要清楚些。
威廉停下了脚步。
“那不是自然?四十九期就快开始了。午饭这种场合和形式可是快速拉进关系的首选。”
“然后呢?”
“我跟他开了个玩笑——不是六一节嘛,就让他叫我爸爸,我就给他发红包。”
“肯定不会叫的吧?你想这样占人家便宜?”
“哪有?我也没指望他叫啊。只要他顺势吐槽我两句,我就能顺着气氛把话题引到聚会一类的事情上去。而且那红包我又不是不打算给他,肯定会换个名义再落到他手上的嘛!”
“所以呢?他真叫了?”
“还叫了两次,顶着一张扑克脸。”
“哇——”
“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尴尬……对了,今天的午饭还特别难吃。我当时真觉得会噎死在那里。”
“……然后呢?你怎么办的?”
“还能怎么办!我不还得帮他找个台阶下!强行扯到替他庆祝的事情上。”
“你也是不容易。”
“可不是?你说他叫就叫吧,那副表情是干什么?认真的要死,搞得我在迫害他一样。”
“也是绝了。”
“嘿,那情商,也真是可以拿出来跟屎玩找不同了。”
“找不同还行,哈哈哈……”
……
……
这一天已经临近尾声。
夜晚。
威廉坐在家中的沙发上,回味着午饭。
那糟糕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简直可以说是世界给出的隐喻。
——我真是幸运啊,竟然能发现此种隐喻。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恰好的拼图碎片,将隐喻导向了我所寻求的答案。
他取出名片,按照上面的数字,拨通了博斯的电话。
“喂……
……博斯吗?是我,今天的那个威廉。……
……不是……
……也差不多,确实是人设方面的想法。……
……嗯。……
……关于我的人设,能不能将其就这么设定为‘超高校级的不幸’?……
……就是直接往才能植入失败的方向思考……
……对了!就是‘刻意的植入失败’!……
……不过还请不要告诉观众,也不要告诉失忆后的我。只要跟我说我‘不幸地植入才能失败了’就好……
……嗯,拜托了。晚安。”
电话挂断。
好了,这么一来,通向幸福的道路就无比清晰地呈现于自己眼前了。
分水岭两侧的威廉巧妙地连在了一起。
自己对自己的背叛恰恰具有莫比乌斯环的性质——正反面是一体的,没有正反可言。
——多么完美。现在,我与“我”只是在莫比乌斯环的两面行走,然而那两面竟是同一面。
——你好,未来的“超高校级的不幸”,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