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生活就通常就是我们无法掌控的生活。 ——奥斯卡·王尔德
“bonne soir, monsieur.”他踏进院子, 一个男仆立即迎了上来,双手把一个木质托盘奉到他眼前。托盘上六个面具排列整齐, 分别是埃及的六位神。
“安穆凯, 阿匹斯,贝斯,马特,奈特, 布塔,赛克。”王尔德一一看过这些贴着金箔的面具, 伸手拿起一个有着无边帽和胡子的木乃伊面具戴上,缓步走进了大厅。
高大的立柱顶上涂上了金漆, 绘出莲花图样。一个乐师正在大厅中央弹奏竖琴。棕色皮肤, 仅着轻纱的舞女们翩翩起舞,连端着莲花酒杯来往穿梭的男仆都穿着亚麻围腰。带着各色面具的男女或是坐在埃及式的折叠椅上, 或是端着杯子立在一边交谈。或是与那些既不是侍者,又没戴面具的男女们调笑。空气中传来蜂蜜的甜香,王尔德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己跨越到了古埃及。
“布塔(ptah)大人(1),请随我来。”一个穿着丘尼克的高挑女子笑盈盈地迎上来。上挑的黑色的眼线更衬托出她白皙的皮肤。王尔德看到她, 心里先吃了一惊。这个富有风情的女人,就是此地的主人希瑟夫人,传说中连拿破仑三世都是其入幕之宾。
上辈子他到这里来, 只是远远地望过她几眼, 没有想到今晚竟然是由她亲自出面招待。
希瑟夫人一径穿过那些享乐的人群, 带着王尔德离开大厅,走进一条长廊。长廊两侧的每个房间都没有门,只是垂着层层薄纱,里面人影绰绰。希瑟夫人的身形在落地烛台之间显出妩媚的剪影,腰身瘦削,肩膀浑圆。摇摆的曲线并不夸张,却比那些只穿着透纱的少女们更加诱人。她不再说话,不时侧头浅笑。一双眼睛有一种通达世故的温柔,王尔德虽然第一次和她相对,却觉得很难对对方生出戒心。
希瑟夫人挑开靠近庭院的一扇纱帘,示意他走进去。这是一间半开放式的房间,刚进去时似乎空无一人。王尔德四处打量,才发现贴墙站着四个雕塑一般的黑人男仆。
“布塔大人,”希瑟夫人在他身边坐下,微笑着说道:“现在这里是完全属于您的。请您尽情抛却心中的烦恼,做您想做的事。”
听着她略带沙哑的嗓音,王尔德焦躁的心情真的渐渐平静下来。他开始把注意力放到身边的环境,真是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绮丽。从这里可以望见庭院里开满了睡莲的池塘,被几盏牛油烛照着,连晚风都清凉了许多。
“夫人,请问这里有纸笔吗?”深深透了一口气,他开口问道。
历经牢狱之灾,上辈子写《道林·格雷的肖像》的心境已经十不存一。但是这里的装饰、气氛,和他设想中道林后期开办的沙龙大有相似之处。而身边这位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美得毫无瑕疵的希瑟夫人,正像是道林的女性呈现。但是她又和道林全不相同:如果这位夫人也有一副充满魔力的肖像,王尔德相信它一定不会像道林的那样腐朽空洞。美对于道林就是他的全部,美对于这位夫人只是一层伊西斯的面具。当年他写这本书的时候,极为推崇形式之美,但是回头去看,道林这个人物本身却显得有些单薄。
这一次,也许他能写出不一样的道林·格雷。
=========black friday--troubles come==========
萦绕在伦敦上空的‘法国热’很快就消失了,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拿破仑三世获得了女王的庇护之后,并没有如人们相像的那样积极地召集旧部,筹划复国,反而带着皇后和太子过上了半隐居式的生活,让英国人对他失去了兴趣。对于老对头的一次惨败,他们不吝于宣扬一番。但是当那个老对头完全成了丧家之犬的时候,他就连被讽刺挖苦的资格都失去了。
原来盛大的演出计划无疾而终,被留稿的三位年轻人只接到了温莎堡的邀请,请他们现场为英王和法皇演奏几首新曲,以此表达英国人民对于拿破仑三世的欢迎。
“尊敬的女皇陛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尊敬的法国皇帝陛下,皇后陛下,太子殿下,接下来是来自牛津大学的琼斯先生的演奏:亲爱的欧仁妮陛下。”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欧仁妮皇后穿着淡青色的敞肩礼服坐在女王右侧,对走到钢琴前鞠躬的年轻人颔首示意。她虽然刚刚失去了祖国,仪态仍然优雅从容。相比之下,她身边的拿破仑三世总带着一点魂不守舍,而正当少年的路易皇太子则显得有些忧郁。
今年二十二岁的琼斯刚从奥地利游学归来,在那里有过数次公开演出,也曾经目睹过奥地利皇后的美貌。但是被欧仁妮那双棕色的眼睛一看,顿时像个新手一样手足无措起来。比起他的曲子,他本人要有趣得多。
魅影坐在偏厅里,听这位学长弹了几个音符,立即判断出他的特长在于弹奏,而非谱曲——曲子只是中上,但是在弹奏中的确加入了丰沛的情感。
琼斯的曲调刻意加入了一点法式的旋律,以此来取悦美丽的皇后。当他起立鞠躬后,欧仁妮皇后允许他上前行吻手礼,这个细长条的青年几乎半晕过去。在冗长的休息时间过后,魅影终于再次听到了礼仪官的声音:
“尊敬的女皇陛下,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尊敬的法国皇帝陛下,皇后陛下,太子殿下,下面是同样来自牛津大学的王尔德先生的演奏:viva la vida。”(2)
学生音乐表演中,演奏者的青涩本身就是一大看点。遗憾的是,王尔德并不具有这种看点。他从入场,上台,鞠躬,就坐,不急不缓,行云流水。但是他一上台,本来有些疲倦的女王就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连拿破仑三世听到这个曲名,都凝神向他看去。
这场表演以和乐为主,之前的曲调都偏向于轻柔舒缓。但是当王尔德按下第一个小节的时候,全场的精神就为之一振。
那是——军乐的节奏!
强烈,紧张,急促,却依然有序,仿佛是正要短兵相接的两军将士。高昂的转折犹如炮响,猛然拉低的回旋似乎昭示着一位炮兵的死亡。
拿破仑三世神经质地绷紧了脊背,炮响还在继续,密集的火力如同雨点一般,向前冲去的士兵脚下,是泥泞的血水,是还带着温度的尸体,是惨声□□着的同伴。
渐渐的,这些声音都低了下去,只有风声不断回旋。偶然音符微微上扬,似乎是幸存的伤兵在呼唤同伴。
拿破仑三世的眼前模糊了,手指不自觉地颤抖。
上扬的音调彼此应和,渐渐加入了密集的节拍。剩余的士兵集结起来,依旧簇拥着他们的将领。
他们满身硝烟与鲜血,蹒跚的步伐力求齐整。每个人都像岩石一样沉默,虽然其中的几个还是孩子。
敌人在前,祖国在后。
荣耀已经被狠狠击碎,他们所有的,只是胸腔里那一点暗哑的心跳,此起彼伏的心跳,随时可能戛然而止。
整个厅堂中寂静无声,钢琴上的手指悬停在琴键上方。几秒之后,猛地加快速度,清扫战场的敌军发现了他们,抬起的枪口就是唯一的语言:投降,或者死亡!
音乐猛地高亢,似乎从战场转移到了天空。血腥味传不到那里,只有云雀的鸣叫在云层间辗转。温暖的,夏日的空气,从战场一直延伸到更遥远的地方。
原野上的花朵开到盛时,满树绿叶如盖,一片生机勃勃。
夏之圆舞曲的间奏一掠而过,
战争已经结束,生命还要继续。
viva la vida.
============gloomy saturday=======
在受到温莎堡的请柬时,埃尔加就向魅影说明了这次演奏的性质。每个人时间有限,只能从乐谱中挑一小节弹奏。而埃尔加教授推荐的是他的《夏之圆舞曲》。
“王尔德先生,王室希望这场表演能够十分放松,充满趣味,让来自法国的尊贵客人感到愉悦。《夏日圆舞曲》非常适合这个要求,而且它本身也属于全谱中的华彩段。”埃尔加说道:“公演被取消有些可惜,但是能同时为两国的君主演奏的机会也是很珍贵的。这几天多练习几次,好好把握。”
魅影确实准备了《夏之圆舞曲》,但是在礼仪官最后确认乐曲名时,改变了主意。
之前两位年轻人选择的都是轻快活泼的曲子,但是他们就像是在咖啡馆弹奏致爱丽丝一样,指下的音符从那些王室成员耳边轻飘飘地飞过。钢琴独奏需要的是一种强烈的感染力,每个敲击都能够抓住人心,让对方全神贯注——而无论多么出色的欢快的乐曲,对满面颓败之色的法皇都毫无用处。
他需要一个刺激,只有掀开伤口盖着的旧纱布,药剂才能发挥作用。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魅影从未因为普法战争的失败而视这个男人为耻辱。在他之后,新上位的那些家伙们把法国再次拉入混乱之中。这个人执政的那段时间,反而是魅影记忆中法国最后一段较长期的稳定。
作为一个法国人——一个曾经的法国人,他突然想要做些什么。
当魅影站了起来,转身面对观众席的时候,惊愕还未从威尔士王子和亚历珊德拉王妃的脸上褪去。欧仁妮皇后带着白手套的手覆在拿破仑三世的手背上,后者脸色苍白,眼睛直直地盯着魅影。
魅影眼神稍稍和他一对,按照礼仪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to be continued……
(1)王尔德选择的是布塔的面具。
(2) viva la vida 生命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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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s real life is often the life that one does not lead. ——wilde
现在什么事都放下了,拿着检查报告单等待专家的判定。家里的意思哪怕专家说再观察个三个月,也要尽早手术,因为机器检查给出的结论并不乐观,等待本身就是风险。
所以现在可以坐下来写文了……争取六月底左右完结。
viva la vida,生活还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