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径直驶回了卡特老宅,卡特夫人已经先一步在里克曼的陪同下抵达了,此时正在大厅里等他。
虽然不是真正的母亲,王尔德之前看到她晕倒也是有点心惊的,大步走过去问道:“母亲,您觉得好些了么?”
“我没事。”卡特夫人已经换了一身装束,摘下了拖着黑纱的小帽,看起来清爽了许多。“医生说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到底是老了。”
王尔德对这样的话并不陌生。前世当他声名鹊起的时候,王尔德夫人也常常在他面前抱怨身体不适,年纪不饶人等待。但是当他和波西闹出不名誉的传闻,乃至最后被告上法庭的这段时间,母亲明明身体更差,却再也没有对他这么说过。
老人示弱,表示她想要依靠自己的孩子,也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够被依靠。
他对卡特夫人说道:“母亲,您是太累了。休息休息就会好的。”
“是啊,太累了……”卡特夫人唇边浮上一个自嘲的笑容,用指尖揉了揉眉心。“我听说那个老东西已经上交了诉状,下周就要开庭?”
“是的,母亲。”王尔德心里正装着这事,只怕下一次就没有今天这么好过关了。
“多少年了,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卡特夫人伸手接过贴身女仆递过来的烟嘴,深深吸了一口:“他无非是以为我无法对抗莱昂伯爵。说是莱昂伯爵,还不是波旁家族的授意,国王垂涎卡特家的财富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国王?!”王尔德刚刚拿起桌上的玻璃杯,闻言差点把水洒在地毯上:“法兰西国王?”
“早在你父亲出事之前,他们就和你叔叔频频来往了。现在把杜兰推出来就是想立个傀儡,让卡特家族对他们予取予求。”卡特夫人有些奇怪地看了王尔德一眼,徐徐吐出一口烟来。“只有你叔叔这种蠢材才会相信亲王的承诺,谁都知道元老院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皇太子已经逃到了英国,皇帝在前线的战况岌岌可危,。”
不是岌岌可危,而是没有几天了!王尔德差点开口告诉卡特夫人:拿破仑三世九月就要兵败被废了!
然而他刚兴奋了一下,又想了审判就在下周。即使拿破仑三世就在审判后的第二天被废,也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何况普法战争失败后,整个法国都受到了深远的负面影响。
卡特夫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温和地说道:“今天你也累了,不要太过担心下周的事情。你不是订了明晚巴黎歌剧院的包厢吗?好好去放松一下吧。”她一边说,一边把茶几上的一张卡片推了过去。
“我——”王尔德刚想说他没有订过,目光在卡片上一扫,立即把它拿了起来。卡片正中,花体的salomé(莎乐美)分外醒目。
------我是继续更新的分割线
“杀了那个女人!”舞台上的希律王背对着观众席大吼一声。穿着士兵服的芭蕾舞者们纷纷举起盾牌,渐渐向前拥挤着捧着银盘的莎乐美。她不断后退,登上台阶,直到退无可退。士兵们一人高的盾牌高高举起,挡住了众人望向她的视线。巨大的幕布缓缓地落了下来。所有演员的姿势都定格在最后一刻,仿佛一副慑人的油画。
巴黎歌剧院有一刻的寂静,紧接着雷耶尔先生把指挥棒一搁,用力鼓起掌来!
幕布再次升起,所有的演员和伴奏开始鼓掌,有一些甚至欢呼起来。这是公演前的最后一次排练,只有置身其中,他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天衣无缝。从第一幕到结束,没有一个哪怕最微小的失误,他们真的做到了!
费尔明和安德烈大声喊道:“bravo!奇迹,简直是奇迹!希望明天,你们能重现这个奇迹!”在加入舞蹈的成分之前,他们就觉得那位王尔德先生指导的排练已经非常好。现在道具,物美全部到位,这场歌剧简直如同一场梦幻!这样的歌剧,全欧洲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魅影也从他们身边站了起来,缓缓地鼓掌。在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已经成功地从歌剧院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变成了魔鬼教头。只要他一句话,不管之前她们感觉自己表演得有多好,都要推倒重来。之前的一次排练中他点了一个配角的名字,还没有说什么,那个人已经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光凭这一点,就足够所有的参演人员泪流满面了。
“费尔明先生,明天来观看演出的名单定下来了吗?”魅影见全场气氛大好,把刚才的几个不足之处先记在心里,低声问费尔明。
“定下来了!不敢说全巴黎的名流都会来,至少能来一半!”费尔明一听到这个话题,顿时来了精神。毕竟演出成功只是手段,财源滚滚才是目的:“您看,这是明天的座位安排,都是按照几位贵客的喜好排的,还能完美地把他们和来看的平民隔开。”
魅影接过他手中的纸张,极快地浏览了一遍:“为什么有几位贵族不坐在包厢里?”
“哦,您不知道,那几位都是我们的老顾客了。他们觉得包厢离舞台太远,向来是坐前排的。”费尔明笑了起来:“您放心,明天包管让他们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满意而归……”魅影低声重复了一遍,微微地笑了。
------
排练结束又是深夜,王尔德先生的马车从巴黎歌剧院的大门驰出,向他在巴黎下榻的旅店赶去。而演员们为了第二天公演能够保持精神,都压抑着兴奋早早回房休息了。克里斯汀在卧室里换上了睡衣,才突然发现自己左耳上的还挂着莎乐美公主的耳环。
‘糟糕,另一只耳环到哪里去了?’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作为全剧的灵魂人物,剧院经理也是在她的行头上下了老本。这对耳环还是和头饰,项链配套的真品,万一掉了就麻烦了。
‘也许我卸妆的时候摘了一只?’克里斯汀并不确定,明天就要公演了,不找到那只耳环,她根本无法入睡。
这一次,她没有去叫梅格,一个人拿起烛台就走了出去。
一路上克里斯汀都仔细地查看地上有没有会反光的东西,但是一直走到化妆室附近都没有发现。推开化妆室的门,上一次半夜来这里的记忆不由浮现出来。克里斯汀神色黯然地对着全身镜照了一会儿,把烛台放在自己常用的化妆镜前。
“果然在这里,幸好!”她一拉开抽屉就看见了那只长耳环。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时,寂静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阵轧轧轻响。在昏暗的烛光下,克里斯汀看到化妆镜里映出那面全身镜的影子,它——在动!
--------------我是上班综合征的分割线--------------------------------
克里斯汀战栗起来,只觉得背脊冰凉,胸口火热,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喜悦。她回过头去的时候,几乎听到自己的每一节脊椎骨发出‘咯咯’的轻响。
镜子已经打开了一半,露出里面隐约的人影。克里斯汀手软脚软地扑了过去:“导师(master),是您吗?您终于回来了吗?”
内侧的人刚刚发觉外面有人,立即按下了机关,想要关闭镜框。她情急之下,仗着身材纤细灵活,硬生生地从即将关闭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身后的镜子回到原位,完全隔绝了化妆室的烛光。里面并没有点灯,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虽然如此,克里斯汀还是欣喜若狂。是真的,梦境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音乐天使带领她走过虚空之门,允许她进入他的王国……
几乎凭着直觉,女孩脸跑带扑地往前冲,终于抓住了一片光滑的织物。她不假思索地伸长双臂,紧紧抱住了那个人。
双手之下是宽厚起伏的胸膛,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克里斯汀嘶声问道:“您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我?连您也要抛弃我了么?”
对方依旧沉默,在这个狂热的拥抱中,他像是一块无情的大理石,既不回应,也不拒绝。
“我很想您,我每天都在想您。”克里斯汀把脸贴在那人的后背上,低声说道:“除了您,没有人会那么替我着想了。我简直疯了,排练《莎乐美》的时候,每当那位王尔德先生开口,我总觉得他很像您……音乐天使,不要再离开这里了!”
魅影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时间段,化妆室还有有人。他凌晨潜回来,就是为了替晚上的演出做一些布置。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巴黎歌剧院的每一个角落了。要做些不被人察觉的手脚,完全就是轻车熟路。
此刻他暗暗后悔自己贪图方便,事情做完后又回地下室整理了几本珍藏的乐谱。上一世,他是把整个地下室的东西搬回卡特老宅的,现在王尔德却想不到这些。他不想让宝物蒙尘,没想到竟然差点和克里斯汀照了面。她对他太熟悉了,不用看脸,只要他说一句话,她就能听出他的声音不对。
魅影知道孤独是什么样的,他的脸注定了他一世的孤独。也是因为孤独,所以当年他才会注意到芭蕾舞团里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孤女,花费了几年时间打磨这款璞玉,享受她对他的崇拜和依赖。
当她在歌唱的时候,歌声里有他的灵魂。她是他唯一的学生,他最赋才华的学生。在舞台上排练《莎乐美》的时候,他依然为她感到骄傲。
魅影缓缓地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握住了克里斯汀抱着他的左手。克里斯汀用力地回握,感觉他微微俯下身来。
手套棉质的触感抚过了她的肩头,她的长发,她的脸颊,被不知何时溢出的眼泪沾湿了。她能感到他的指尖从眼下滑过,拭去她的泪水。紧接着,额头一阵温热——他像一个长辈那样亲吻了她的前额。
黑暗中响起了熟悉的旋律,他曾经对他唱过的,她曾经和他唱过的那首唯有他们才知道的旋律,从他的双唇间轻轻地吹出来,让她彻底地安心了——是他。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吹了一曲口哨。
注:拿破仑三世(1852-1870在位):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拿破仑一世之侄。1870年9月普法战争兵败被俘,被废。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