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魅影在堂皇的大殿里演奏的时候,王尔德一行刚刚在风雨中抵达威尔士的安格尔西岛。他们从都柏林乘渡轮出发后,海上就起了风。王尔德是个旅行爱好者,没想到魅影的身体竟然晕船。即使是在头等舱,船身一颠簸他就晕眩不已。下船的时候如果没有里克曼医生和管家马丁的左右扶持,他几乎无法用自己的脚踏上陆地,脸上绷带之外的肤色已经惨白得和绷带不分彼此了。
“卡特先生,即使时间紧迫,您也不能继续赶路了。”坐在马车里,里克曼皱着眉头说道。“我建议在本地借宿一晚,明早动身。”王尔德扶着额头斜靠在软垫上,“可是巴黎那边……”
“恕我直言,以您现在的状态如果执意硬撑,只怕还没到多佛尔海峡就倒下了。您在发低烧。”里克曼冷冷地说道:“那只会耽误更多的时间而已。”
王尔德感觉浑身一阵热一阵冷,脸上的伤口也阵阵灼痛。其实对那个血缘上的‘父亲’,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相信魅影本人也不会把他当回事。他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行为会改变这件事的走向。
魅影前世从未离开巴黎,似乎是很顺利地就继承了爵位。但是从卡特夫人发来电报来看,现在卡特家族的情况并不乐观。卡特夫人是知道他治疗的进程的,如果不是事态危急,她绝不会在他尚未痊愈的情况下要他赶回巴黎。
“大人,里克曼医生说的有道理。”马丁管家也劝道:“您是卡特公爵的法定继承人,这一点没有人能够质疑。但是如果您倒下了,才会有真正的麻烦。听说前面不远处就是老牛头酒店(yeoldebullshead),大人就在那里休息一晚吧。“
王尔德点了点头,心中叹了口气。
刚从巴黎大剧院地下室醒来的时候还不觉得,到了现在,才发现魅影这具身体有多么糟糕,简直是千疮百孔。虽然身形高大,看起来毫不单薄羸弱,但是幼年时期留下的暗伤一直存在,加上先天不足,稍有劳累就见了颜色。
他前世儿时就跟随父母到处游玩,少年游历希腊,青年周游美国,不管路途多么艰辛,都能保持旺盛的精力。相比之下,魅影可以说是一开始就拿了一手烂牌。然而前世魅影安乐长寿,他却横死异乡。
“明早转道伦敦。”王尔德对管家说道,“我必须去接一个人。”反正到了伦敦再去巴黎也没有绕多少路。
“是,大人。”马丁应道。
车前传来一阵狗吠声,马车已经驶进老牛头酒店的前院。
“晚上好,先生们,在这样的天气旅行真是够受的。”一个年轻人候在马车旁,吩咐伙计为他们牵马,撑伞,提行李。
他看起来非常讨人喜欢,王尔德下车的时候露出那张缠满绷带的脸,他的笑容也没有半分变化。
“可不是。”马丁难得地抱怨了一句,对他说道:“我们要最好的房间。”
“没问题,今晚没有什么客人呢,房间都是空的。”年轻人爽朗地笑着。
一进酒店,众人都精神一振。本来以为这种乡下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旅馆,没想到里面看起来十分不错。外面闷热潮湿,大堂里却十分干燥舒适。木质地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干净得一尘不染。家具摆设都不是贵重的材料,却颇有几分风雅。
年轻人带他们上了二楼,打开几间房间的门,微笑道:“这就是鄙店最好的房间了,不知道诸位需要几间?”
已经有机灵的伙计点亮了房间里的油灯,他们可以看到每套房间都很宽敞,外间放着桌椅沙发,内间是卧室。
“这里还过得去。”马丁说道:“两间上房,四间仆人房。请给我们准备一些热水。”
“乐意为您效劳。”年轻人躬身回答。
王尔德发现最南面的那套房间门口挂着一个木框,绷着一块绣了字的棉布,不由留意了一下,轻声读道:
“我们得到生命的时候附带有一个不可少的条件;我们应当勇敢地捍卫生命,直到最后一分钟。”(1)
他心中微微一动,身边的年轻人已经说道:“这是查尔斯·狄更斯先生住过的房间。家父非常喜爱他的作品。两个月前得知先生的死讯后,就请人把书中的语句绣出来挂在房间里。”
王尔德走进了那个房间,果然看到四壁上都有这样的木框。在书桌前的木框里绣着:“你要爱着就像从来没有被伤害过,你要舞蹈着就像从来没有人在看你。”(2);窗边的木框里则写到:“不公道的本身,对于每一个慷慨和心理正常的人就是一种伤害,是最不堪,最痛苦,和最难忍受的事;正因为如此,许多清白的良心饮恨以死,许多健全的心为之破碎,越是明白他们自己无罪,越足以增加他们的痛苦,越使他们没法忍耐下去。”(3)
看到这里,一阵悲伤突然席卷了他的心。王尔德从前也读过狄更斯的小说,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在法庭上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无罪,可是出狱之后,他却意识到自己有罪的。
“我就住这一间。”王尔德说道。
里克曼立即选了隔壁的房间,很快随行仆人就拿出行李中的物品把室内布置得更加舒适。这时,落地钟的指针已经走到十二点了。
“你的伤口发炎了。”解下绷带,里克曼开始用酒精棉花清理创口,“作为一个医生,我觉得你应当立即住院休养。”
“阿兰,我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王尔德咬牙忍着痛,低声说道:“我非得赶到巴黎不可。”
“你有兄弟?”里克曼开始上药。
“母亲只有我一个孩子。”王尔德想了想答道。
如果不是只有魅影一个继承人,卡特夫人自然会选择更好的。
里克曼垂下眼睛,仔细处理每一条缝线周围的伤口。因为体质关系,卡特先生的愈合能力比一般人要差很多,在别人身上几天就能收口的刀口,他现在都未长合。
这样的他到了巴黎,又能做什么呢?
里克曼默默地为王尔德换上新的绷带,拿出水杯让他喝了些热水,又把桌上一壶热腾腾的红茶倒掉,王尔德已经昏昏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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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王尔德家的次子就成了伦敦社交圈的新贵。一个受到女王接见,参加过温莎堡家宴的年青人,整个伦敦的大门都会为他打开。
宅了半辈子的魅影第一次领会到‘盛情难却’的滋味。从皇储以下,简直像是商量好了似的,派人排着队给他送请柬。如果他每场都去的话,起码需要两个月。就连本尼先生都成了热门人物,魅影还没有离开温莎堡,牛津音乐学院的院长已经带着入学通知书亲自来登门拜访了。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这种喜悦并没有传染给王尔德先生的胞兄。
“威廉,这是你今天买的第九个银十字架了。”
“是的,我还需要几瓶圣水。”威廉一边把十字架递给男仆,一边问店主:“你知道大蒜在哪里卖吗?”
“威廉,你够了!”离开店铺,他的同学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你的弟弟,奥斯卡的成功就这么令你难以接受吗?这对你可是好事呢!”
“你才是够了!”威廉·王尔德一把推开他,愤怒地说道:“要我说几次你才明白?要是他是王尔德,我就把十字架都吃下去!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
喊完,他甩开同伴向卖大蒜的方向大步走去,只留给对方一个寂寞的背影。
对于威廉来说,奥斯卡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弟弟。从这个家伙出生的那一刻起,威廉的‘独子’身份就结束了。母亲也许对他期许多一些。但是每当摇篮里的小恶魔又开始哭的时候,母亲都会飞快地赶到他身边。而自己哭起来却只会得到父亲的训斥。
“威廉,你是哥哥!”
这是威廉童年最讨厌的话,没有之一。
奥斯卡像一个小强盗,抢走了他的父母,他的婴儿床,他的玩具,而他竟然还要照顾他!
随着两兄弟长大,性格差别越来越明显,年龄差异却越来越淡薄。奥斯卡和他就成了一对对照组。
威廉知道很多人更偏爱他,但是也知道奥斯卡有他所没有的,独特的能力。从那个家伙六岁起,见到落叶就会黯然一会儿,还会把花瓣做成书签,老是神经兮兮地说自己要做阿基琉斯。
奥斯卡的人缘一直不好,但是当老师都开始注意他的文章的时候,他的人缘又突然好了起来。
威廉为此郁闷过很久。
但是无论如何,他是哥哥,奥斯卡天生就是他的责任。他决不能让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顶替掉!
to be continued……
(1)、(2)、(3)——查尔斯·狄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