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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霓鸿仿佛没看注意到他情绪的低落,反而面带笑意道:“怪不得我看小兄弟带着出尘清气,原来还真不是寻常木魅。”
  陆渊源心安理地领受了这番夸奖,未有半分羞涩,大方笑道:“确实不同寻常。”
  霓鸿正要请他们进去,却听朱明镜道:“嗯,那我们走吧。”
  还算体贴,知道陆渊源真的不高兴,他便歇了捉弄人的心思,何况痴楼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怨鬼哭号,日夜□□,沾染上了不得安生。
  朱明镜拽着陆渊源离开,霓鸿也没出手相拦,她扯了扯嘴角嗤笑,“倒有几分相似……”
  没头没尾的话离开的人听不到,她后面的侍从听到了,她使唤道:“跟阮大人透个气儿,痴楼中人也不能把一辈子就当永世,痴鬼也该有平等的机会被渡化才是。”
  纱幔后走出的人影心有余悸,犹豫再三问道:“朱……那位盛装打扮的就是冥主大人?”
  霓鸿眼波流转间媚眼如丝看了她一眼,随即苦笑,“冥府无人有他这般气度,只是阿玉,他是个无情之人。”
  阿玉暗道,楼主也就骗骗自个儿,人家那不是无情,是情不在你身上!
  好歹是她流离无居是伸手搭救的恩人,阿玉不能刻薄以待,有的话不是霓鸿不知道,是她不愿意相信。
  “那个陆渊源是这次冥府公员的候选人,您不喜欢他?”
  “小孩子家家的别问那么多,整日里就想着情情爱爱!”
  阿玉做鬼做了许多年还是第一次被看起来年纪比她还小、又美又爽快的女孩子,说成“小孩子家家”的,可情情爱爱的……分明没人吱声,是她自己这么说的呀!
  “楼里的人那小树妖送不走的,你拟一个靠谱的单子送到阮大人那里,剩下的看树妖的运气。”霓鸿吩咐完就要上楼歇息,还叮咛嘱咐道:“别被人察觉。”
  阿玉忽觉累得慌,她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死了也就是个咸鱼鬼,做不来地下的勾当,这还不如跟小熙两个人在西桃山的时候自在,虽说寂寞了些,好歹没这么多的弯弯道道。
  烦人得很,但霓鸿说来也是对她有恩,又不能不做……
  朱明镜只在痴楼的门内稍稍站了一会儿,并未沾染什么味道,陆渊源走在他前面稍稍拉开了些距离,也知是不是有意为之。
  他耳力极好地听到了前面人压低声音在嘀咕些什么。
  “一个个这么厉害,都跑来跟我说……有什么好说的,我除了是个活人以外哪里差了,怎么就哪都不般配,虽然明明……”
  “明明”什么朱明镜没听到,但陆渊源自己知道,朱明镜是谁啊,过去、现在,乃至未来,都不像是会同他有什么交集的明月。
  明明是我渺如微尘,偏想攀附那缕赤焰。
  飞蛾扑火,自不量力,但他就是做了。
  “陆渊源?”
  见他神思不复清明,朱明镜忙叫住他。
  “你到底是个凡人,痴楼多少影响了你,要不今日就算了,改日再去别处看看。”
  陆渊源回头看他,凝滞片刻后笑道:“冥主大人说笑,我若是无法通过明日的测验,哪还有改日?还是等我死后?”
  话里夹杂了不少怨气,却不是冲着朱明镜的。
  前尘镜里发生的一切他记在脑海里,但做不到感同身受,他更像是一个看客,却又清楚的知道他再遇见这人的时候同样在劫难逃。
  冥府的那轮太阳挂在正上方,像只硕大的灯泡,朱明镜听了他那呛声的话不言语,不由分说堵住前路。
  “都这个时候了,妖魔鬼怪也没什么好看的,去人间,我想吃醋鱼了。”
  “你前几天不是刚吃过肉?”
  “我又想吃了啊,我也还是年轻人,还在长身体。”
  陆渊源看着那狐狸眼带着无赖的笑意,一时没辙。
  您是老大您有理,那姑且,算是几万千岁的年轻人。
  “冥府没有食物?”
  朱明镜点点头,“是我忘了,冥府也是有食物的,正好食肆开在北域,虽然都是些妖,但也还算友好。”
  说完他像是在等陆渊源做决定,去北域还是去人间,听你的。
  陆渊源稍稍反应过后就知道,厚脸皮的冥主大人在戏弄他。
  未开灵智的生命死后不必沉浮,但妖族好歹也有千年历史了,猪羊鸡什么的成精也不再少数,这种妖在妖族眼中都算异类。
  他只在脑海里就能想象出栩栩如生的画面。
  圆润可爱的猪大哥将自个儿的肉一片片削下来放到汤水里煮一煮,再吆喝道:“新鲜猪肉啊!水煮肉片!”
  窈窕亲切的青菜小妹把自个儿洗得碧绿碧绿的,对着来往的兔子兄弟谄媚,“兔兄弟,您看我这菜叶子,青翠欲滴啊!您真的不啃一口?”
  ……
  “我也想吃醋鱼。”陆渊源斩钉截铁道:“红烧鱼也可。”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有信心一定能通过冥府的考核,妖魔鬼怪什么时候去看都可以,冥府又不会跑。
  朱明镜憋笑,定睛看他,陆渊源异常正经,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主动拉人家小手的时候,自己的手反被握住。
  “嗯……红烧鱼我也可。”
  话说,冥府的冥河不是正经的河水吧?那应该是养不了鱼的。
  陆渊源自暴自弃想到,实在不行的话就等死后,跟冥河边上开个饭店,只卖鱼,应当也能混下去。
  人间不如冥府凉爽,正值晌午,街上也有不少行人,隔着老远就能闻到酒肉味。
  冥府与人间互为归途,但又不能彼此干涉,陆渊源以为冥主大人降临也该神不知鬼不觉才是,却见这位大大咧咧同他手拉手走在街上。
  两个大男人这般腻歪,难免会引得众人侧目,不经意回头看的时候陆渊源吓了一跳,差点松了手。
  与他牵手之人一副张扬的女郎的装扮,脸庞分明的线条柔软了不少,标志性的狐狸眼还在,活脱脱就是一身量高挑的平胸美人。
  朱明镜见他呆住,轻佻反问,“原来你是……喜欢这样的?”
  “不,只是好奇,冥主大人会的真多。”
  陆渊源面无表情,本以为他会厚着脸皮收下夸赞,却见这人捏着下巴道:“见笑,我不擅此道。”
  您可真是谦虚了。
  但这样养眼的一对璧人走在街上也会惹人频频回看,不至于这般泯然众人。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朱明镜道:“他们将我视为普通人,擦肩而过后就会将记忆流失于人海,你我只是平平无奇的路人。”
  陆渊源却由此联想到了别处,若他依然是这凡俗中人,是不是朱明镜站在他眼前的时候他都认不出来呢?
  不由得攥了攥手,他心想,那可真是……无比庆幸啊!
  “不过有的人好像天赋异禀,但这种人不得不丢掉的记忆就会落到冥府与人间的通道里,消失殆尽,也算作辗转流离的证据。”
  所以那些散发着宝石光辉又如同极光闪耀的东西才珍贵无比,或许见证了无数不被承认的邂逅。
  “我听冥府往来的差使说道,对他们而言,皮囊和灵魂在生前同等重要,死后不计质量的缥缈之物,装载的是记忆与经历,那才是构成人的最重要的东西。”
  陆渊源不以为然,他觉得这话有道理但也不全对。
  “但那些失忆的人也不能认定他就不是原来的人啊!”
  这算是为他自己辩解,前尘镜里的陆渊源无疑是他自己,是他已然失去了的,却是他坚定想要拥有的。
  朱明镜神情莫名看他,狐疑笑问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失忆这回事骗过人家姑娘呢!”
  陆渊源避而不答,默默将前尘镜所见捋一遍。
  嘿,可能不是骗了谁家姑娘这么简单的事!
  他是骗身骗心,骗财骗命啊!
  陆渊源思虑要不要将自己知道的说出来,但又觉得他并没有全然回想起来,那尚且算不得他的记忆,犹豫之下还是决定不说了。
  那面镜子确实神奇,完整重现了陆渊源所有经历过的,包括他自己都不记得的。
  但他五岁前的记忆模模糊糊,前尘镜里也没有。
  按照人类的生长轨迹,他也不会是生来就五岁的孩童,然后在几乎死在街头的时候遇到了师父。
  那是他以为自己与人间最后的牵挂了,他怎么会忘。
  师父给他取名叫陆渊源,喂他吃饭,送他上学,好像那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师父温润哀伤有着化不开的愁绪,还会愣愣盯着他看。
  十五岁那年,师父未去世前,有了陆渊源不记得的东西,他从前尘镜里看到的、二十五岁的陆渊源不知道的经历。
  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忽而转成倾盆大雨,卧病在床的师父,还有不一会儿从街上消失的人群,他没地方躲雨,便只能冒雨回家。
  旖旎似幻的景象,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撑着一把月白天青的伞,仿佛跨过时光洪流站在面前。
  她袅袅娉婷走在雨幕里,雨滴落在伞上嘀嗒作响又仿佛万籁俱寂,像是走入了鬼魅的世界,那女子回眸面无表情看他。
  镜子里的陆渊源全然呆住,镜外的陆渊源回想起来仍觉得那时候的他可能就是见色起意。
  陆渊源记得隔着一层镜子他看到时都为之沉沦,惘论不过十五岁的陆渊源。
  美人在雨幕里望他,齐耳短发,狐狸眼阴沉又凌厉,朱唇轻点不怒自威。
  已见过朱明镜真面目的陆渊源自然能认出来那是谁,但十五岁的陆渊源不知道。
  随后那被雨淋成落汤鸡的陆渊源呆呆傻傻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听听这拙劣的搭讪之词,镜外的陆渊源感慨,他这十年来还真是从未长进。
  那时候的少年并没有孤身在雨中站立很久,因为看着像是风一吹就灭的师父给他送伞来了。
  “圆圆,不回家怎么也不找个地方躲雨?”
  逍遥散人自来都是如此,没有棱角,温和沉稳,陆渊源从前以为那是天塌下来都不会动摇他分毫。
  那晚发生的这些陆渊源都当是一场梦,朦胧模糊的美梦。
  美人跨过水洼,散漫雨夜,终还是似轻烟般消逝,后半夜万物倾颓,绮丽旖旎终成噩梦。
  师父去世了。
  不知来历的神秘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唯一牵挂他的人,他去世的时候陆渊源还记得伞柄的温度和头顶温柔的抚摸。
  他不敢哭,半夜的时候又忍不住躲在被子里啜泣,小声呢喃,像只失去至亲的小猫崽叫唤着,“师父……”
  他不记得美梦,又或者那场美梦也只是噩梦。
  不管镜外的陆渊源多大年纪,他都记得那时候的时时盼望奇迹来临,他还能听到沙哑温声的宽慰,带着轻咳微喘。
  “圆圆把头伸出来,会闷坏。”
  掀开被子再看时,空无一人……
  那之后他才遇见了高文泽,继而才有了另外的现已丢掉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