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住了,立刻收回手。
她抓着左手腕,整个身子蜷缩着顺着门框滑倒在了地板上。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痛得发不出声音。
电话铃声终于停了,我这才回过神。
这只是一场意外,我并无意伤她,蹲下身去:“我看看。”
我把雅林的左手拉到面前,几根手指肿得通红,指尖微微发紫。我轻轻动了动一根手指,她就疼得受不了,立刻把手缩了回去。透过披散下来的头发,我隐约看到她因疼痛而变得惨白的脸。
我恨雅林是真的,但这一刻,心里还是像被针扎了一样不舒坦。但我没有时间再去顾及这些,我必须迅速赶到同张进约定的地点,我们计划要做的事,他瘸着一条腿是没法一个人完成的。
于是我对雅林说:“看样子伤到骨头了,我让酒店派个车送你去医院。”说完,我起身走到外屋,拿起手机便要离开。
“你要去哪儿?”她用虚弱的声音问我。
“与你无关。”
她扶着门框站起来:“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冷冷一笑:“你从前要是这么粘着我,该多好。”
我直径走了出去,但我还在走廊上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开门声。我知道雅林追着我出来了,但我没有回头,快速走到电梯处按下按钮。
在我走进电梯时,我听到雅林喊我的声音,在电梯门就要关上时,她忽然出现在门口,伸出双手试图拔开正在关闭的电梯门!
我急忙按下开门按钮,她的手才不至于被门夹住。门一打开,她便蹿了进来,靠着墙,捂着手,止不住地喘气。
“你做什么!不要手了?”我斥责道。
雅林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一颗颗的,十分明显。但她微弱的声音却十分坚定:“要么,你哪儿都别去;要么,你就带上我。”
我静静地看着她,为了救廉河铭,还真是执著。她话语里隐隐透出的强势,让我联想到了她曾站在我身前为我挡子弹的一幕。那时候,她也这么强势过,只是,再不会为我了。
电梯停在了饭店的地下车库,门一打开,我便大步流星地向停车位走去。雅林吃力地在后面跟着我,紧追不放。我迅速坐进车里启动了引擎,但车刚启动,她就跑到车头前,用自己的身体拦着不让我开车!
我只好踩下刹车,下车走上前去大声骂:“你不要命了!”
她手扶在引擎盖上,撑着身子,又喘起气来。
“你手都伤成那样了,还不赶紧去医院!我忙着呢,没工夫管你!”说着,我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往边上拉。
她拉不过我,只能由着我把她拖离停车位。但我一回到车里,她就又折了回来,硬是站在车头前一动不动。我打响了引擎,使劲按喇叭,她就是不让开,死也不让开。
我真没想到雅林会这么倔强,硬是要逼我。这时张进又打电话来催了,这回我接了。我已经不怕她再听见什么了,她已经猜到真相了。我简短回答了张进,说我会尽快赶到,便挂断了电话。
在我和张进说话时,雅林站不住了,身子蹲了下去。
我再次下了车,走到她跟前。
她靠着车头蹲在地上,还紧抓着受伤的手,双肩一起一伏地喘气。
明明痛苦不堪还非要跟我死磕到底,我心头真不是滋味,语气不知不觉软了下来:“你到底想怎样?”
“你们放了他吧,别做傻事。”雅林有气无力地劝我。
“为了救他,你还真是拼命啊。”我不再和她兜圈子,“你就这么舍不得他死吗?你舍不得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钱?”
“不是的,海冰,你要是做了,这辈子都洗不干净了。”
“别假惺惺地装作是为我好!你不就想把我拦在这里吗?你以为我不去,张进就没有办法了吗?廉河铭现在只是案板上的一条鱼,张进一个人就能把他剁了!”
雅林有些急了,扶着车头站起来:“我也不想张进去做,我们一起去劝他吧。”
这话实在可笑,我不自觉就笑出了声:“你怎么这么天真,你去了就能阻止我们两个?你明不明白,要是张进发现你知道了,你就得和廉河铭一起死!”
“可我已经知道了……”她脸上又滑落出一滴泪,“你发现了,你怎么还放我走?”
这话真像一把刺刀,刺在我心底最脆弱的一块。我为什么要赶她走,她还不明白吗……
“好,那我告诉你我最希望你现在做什么。我最希望你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就回去!你想从廉河铭身上得到什么?钱吗?我给你钱行吗?反正我什么都干了,以后干什么能挣钱我都可以去干,什么都不怕!你想要多少我都可以挣给你!”
雅林怔了一刻,又无奈地狠狠皱眉。然后,她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对我轻声说:“海冰你听我说,我知道是他对不起你们,我可以劝他去自首,他会听我的。真的,我说的他会听的。”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你会劝他自首?你要是会劝你早就劝了!你今天才说过你帮不了我们的!”
“那你说,你要我做什么你才肯放弃?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为了救廉河铭,雅林竟然告诉我她什么都可以答应我!这强烈地刺激了我的神经,令我口不择言当即就反问:“你什么都可以答应吗?如果我要你嫁给我呢?”
她惊讶地向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望着我。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这个要求她做不到。
我也不是真心想如此问,不过是嘲讽她一句,在她回答之前就把她堵了回去:“别想了,你以为我还会要你吗?”
说完,我向前一步逼近她:“我说最后一遍,让开!”
我的态度已然十分坚决,可雅林还是毫不退让,更加强硬地回应道:“我不会让开,你可以把我绑起来,或者再用药把我迷晕,但只要我能动了,我就会去阻止你!你要想万无一失,你就带我去,把我们一块儿杀了!”
“你……!”
那一刻,我无路可选了……
在来找雅林之前,我曾设想过,如果我真的骗不过她,我还可以怎么做。我不能对不住张进,也不忍心害死雅林,若真到了这步境地,我只有拿自己的命去赔给他们了……
我绝望地对雅林点点头:“好,我带你去……”
***
到达那个偏僻小村舍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那户小村舍是用泥土筑起来的,被废弃了多年,破旧得无法住人。我和张进来这里探查过,这一片荒野山林,周围几里内都罕有人烟。村舍不远处有一条河,我们计划在天黑之后,把石头绑在廉河铭身上,再把他投进河里。这地方没人来,恐怕十天半月,甚至一年半载都不会有人发现这河里的沉尸。大家只会知道,河铭公司的老板失踪了。等廉河铭的尸体被发现时,早就找不到我和张进曾来过这里的痕迹了。
这场谋杀就同廉河铭当初的精心安排一样,可以做得滴水不漏。
然而,唯一的漏洞,就是我想尽办法也没能骗过雅林……
***
我推开村舍的木门时,张进正坐在里面。
“等你半天了,怎么这么慢?”张进责怪道。
我没有回答,走了进去。而雅林跟在我身后,也进了门。
张进看到雅林,大吃了一惊。他站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好像在责问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看着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过来。
“哟,罗大小姐大驾光临,不胜荣幸啊。”张进脸上露出一丝邪笑,转而又对向我,“你这是失败了呢?还是想通了呢?”
张进是在告诉我,不管是哪一个缘由,他是不会放雅林离开这里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直接问:“廉河铭呢?”
“里面。”张进转身为我带路。
我和雅林跟着张进走到了最深处的里屋,廉河铭被五花大绑着蜷缩在角落里,嘴也被贴上了胶带,说不了话。但他人是清醒的,睁着眼睛看着我们走进来。
看到张进和我时,他没有什么反应,但看到最后走进来的雅林时,他整个人就爆炸了,不停地挣扎,嘴里奋力地发出声音。
雅林看到被绑着的廉河铭,急忙朝他走过去。
“站住!”张进用胳膊挡住雅林,不许她靠近。
廉河铭还在不停地挣扎,瞪着我的眼睛充满了怒火。绑着他的绳子一头连在支撑小屋的柱子上,他挣扎得太用力,带着柱子连同房屋都一起晃动。
张进被他闹烦了,直接走上前去,二话不说,举起拐杖对着廉河铭当头一棒。
廉河铭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人也立刻昏厥了过去。
雅林吓得用手捂住了嘴,正想上前去解救,却被我一把拉住,她无奈之下只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让她呆在原地,自己上前几步走到了张进旁边,对他说:“别在这里留下血迹。”
“放心,我会处理好。倒是这位罗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没办法,我实在瞒不住她,你看着办吧。”
张进呵呵一声笑,鄙视般地戏谑我道:“会骗人的女人,不好骗吧?”说着,他转身朝雅林走去。
就在张进转身的一刹那,我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准备好的手巾,猛地从他肩后绕过去,捂住了他的口鼻。那手巾上,涂着吸入式麻醉药,在准备对雅林用的迷药时,我就一并准备好了几块备用手巾——这是我早想好的,最坏的情况下,最后的一条路。
张进对我的突然袭击毫无防备,反应过来后,试图挣扎,却很快被迷药麻痹了四肢。他的身子瘫软着顺着墙滑了下去,但他还有意识,被我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却用一双仇恨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我。
我死死捂住张进的口鼻整整五分钟,他才终于意识全无。而在他的眼睑垂下之前,一双眼睛一直瞪着我,就好像瞪着一个背叛者。而我能对他说的,却仅仅只有一句:“对不起。”
雅林没料到我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站在一旁看呆了。
在张进昏睡过去后,我从他裤兜里找出他事先准备好的小刀,掰开刀刃,走到雅林跟前,漠然地对她说:“我现在就用这把刀杀了廉河铭,你看清楚了,杀他的人是我,只有我一个人,和张进无关。你威胁不到他,他就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尽管去告发我,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逃。”
说完,我握着小刀,转身向昏迷中的廉河铭走去。
“海冰!”雅林一把拉住我,央求道,“不要杀人!不能杀人啊!”
我甩开她的手,回过头,只对她微微一笑。
那一刻,我的心早已石化,被雅林拆穿,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廉河铭必须死,那是我对张进的承诺;但雅林必须活着,她是我这颗冰冷的心在这世上唯一的热忱……
那么,就由我来为廉河铭偿命吧,反正他想弄死的人,本来就是我……
***
在我走到廉河铭跟前时,雅林又一次冲上来,挡在了廉河铭身前,苦苦哀求:“我求求你了海冰,放弃吧!这件事一定有别的解决方式,不用你死我活的!他会补偿张进的,让张进一辈子衣食无忧,真的!求你了!”
“太晚了。”我轻轻摇头。
“怎么会晚呢?”
“让开。”我话语虽轻,却不容拒绝。
雅林不肯让:“那好,如果你一定要杀他,那你就先杀了我!”
我漠然地看着她,不再开口,只是当着她的面又拿出了第二条手巾。雅林应该明白,仅凭她是阻止不了我的,说再多威胁的话也没有用,我完全可以像迷晕张进一样迷晕她。
雅林看着我拿出的手巾,顿时陷入了绝望。
“让不让?”这是我最后一次问她。
我冷若冰封的眼神终于让她认输了,她用手捂着嘴,一声声地痛哭起来。只可惜,这些招式对此刻的我来讲,已经毫无用处。她的眼泪我早已司空见惯,就让这最后一次相见也在眼泪中结束吧。
我伸出手要把雅林拉开时,她抽泣着对我说:“海冰,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再做决定好吗?”
“别玩这种把戏了,没用的。”
“既然没用,那你还怕听吗?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你听完之后再动手也是一样的。我只要几分钟,几分钟就好。”
没有什么能改变我的决定,但几分钟的时间,我倒是无所谓等一等。
见我没有反对,雅林又说:“我们出去说好不好,去屋外。”
“有什么不同吗?”
“我要跟你说的,不想任何人听见,万一张进醒来,或者……或者他没有完全睡着……”
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认真的,但她本就是个即便说谎也能镇定自若的人,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无论她还想怎么劝我,或者编什么故事来蒙骗我,都不会有用,我也不会再信。那就干脆给她个机会,让她努力个够,到时候即便救不回廉河铭,她也可算是没有遗憾了。
***
我们走出小屋门外,来到停车的地方。那个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了许多,我手上依然握着那把小刀,背靠在车门上,等待雅林最后的劝言。
而雅林的神情莫名地哀伤起来,从开始向外走的时候起,她就好像进入了某种状态,神色呆滞木然,而那木然里,又藏着一种深深的绝望。此刻,她站在我面前,泪水决了堤般地往下落,而她只是不停地抽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她哭得再伤心,也无法让我的言语升温。
雅林对我点点头,用手不停地擦眼泪,努力制止自己哭泣。
光线虽不是太明亮,但我也能看见她那张苍白的脸和微微发紫的嘴唇。我问她是不是冷,她摇头。我又问她是不是病了,她还是摇头。
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抽泣缓解了一些,用颤抖着的哭腔问我:“你一定……要他死吗?”
我点头:“对,我答应了张进,就一定会做到。”
“如果我告诉你……我和他……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呢?”雅林说这话时,低着头不看我。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痛苦,仿佛说出这句话是那么的艰难。而她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正想接着说,又用牙咬紧了嘴唇,欲言又止。
“你要告诉我的事,就是这个?”
她立刻摇头:“不……我想告诉你……”她攥紧了拳头,抬起头来,用一双万念俱灰的眼睛看着我:
“……我想告诉你……
他是我的……
亲生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