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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愈加寒冷,滴水成冰,福灵掰着屋檐上垂下的冰柱玩耍的时候,他回来了。
  二人对视一眼,又都错开目光。
  他将手中包袱递了过来:“给你的。”
  福灵打开来,是一件火红的狐裘,手轻抚上去,毛茸茸软绵绵的,不由贴在脸上蹭了几蹭,转眸看到他抿唇瞧着她,忙放下来唤一声晴香,吩咐道:“收起来吧。”
  晴香接过去呀了一声:“是红色的狐裘,郡主不是一直想要件红色的狐裘吗?火红火红的,一丝杂色也无,做工也分外精美。”
  福灵瞟她一眼,怪她多嘴。
  偏生雨香也过来凑趣,问他道:“是大将军猎来的?”
  他点点头:“寻着脚印到了洞口,在雪地里等了三日三夜。”
  说是回答雨香,其实看着福灵。
  福灵转身进了屋中。
  晚饭有一盘冷肉,福灵很喜欢,埋头吃了半盘子下去,问墨香道:“是什么肉?以前还没吃过。”
  “兔子肉。”墨香笑道,“大将军猎来的。”
  福灵没再说话,低了头不去看那冷肉,他却将盘子推了过来。
  “吃多了冷肉小心腹痛,郡主不可再吃了。”牛妈妈笑道。
  “再吃两块。”他低声道。
  牛妈妈只好又夹两块,放在她面前碟子里。
  她迟疑了片刻,舔着唇心想,不吃白不吃。
  因吃得太饱,饭后趴在炕上懒怠不动,牛妈妈强逼着她出去走动消食。
  她无奈起身下炕,晴香特意拿出红色狐裘为她披上,她想说不穿,可围在身上暖意融融,舍不得脱下,索性拢紧了,缓步出了屋门。
  他隔窗看着她,起身想要跟着,又犹豫着坐了回去。
  福灵回来梳洗过准备就寝,进了碧纱橱,他正坐在床头看书。
  他怎么没出门?怎么不去三位如夫人处?或者去瞧瞧玉茹也行。
  心里嘀咕着,一眼看到他又在看那本《名臣列传》。
  她一把夺了过来,愤然道:“说了不许你看,怎么又偷看?”
  “怎么就不许我看了?我都看第二遍了。”他面不改色。
  福灵抱在怀中:“再偷看,我就藏起来。”
  “此书是文毓郡王写的吧?”他问道。
  福灵没说话。
  “听说文毓郡王住的地方就叫做云楼。”他说道。
  福灵忍不住说道:“他身子弱,分外渴望四处云游,是以取名云楼。”
  “他写的这一本书,与朝中史官所著大相径庭,你怕他惹祸上身,便将书带到了边城,对吗?”他又问。
  “那你看过之后,感觉如何?”福灵看着他。
  “写史就该写实,我认为甚好。”他说道。
  福灵犹不放心,说道:“可是,你上回还说我哥哥道听途说凭空捏造。”
  “只有一节与事实不符。”他的声音有些发沉,“不过知道此事的人甚少,我会择机告诉文毓郡王。”
  福灵哦了一声:“其实,此书是哥哥嘱咐我带来的,他知道这本书不该写,又忍不住去写,他说边城是你的地盘,带在我身边他甚为放心。”
  “你也可放心。”他说着话,突伸手圈住她腰,举起她搁到床上。
  福灵往里躲了躲,他跟着倾身而来,带着沐浴后的清香。
  福灵忙伸两手撑在他胸前,歉然道:“这几日真的来了月信,不是借口。”
  他皱了眉头,福灵忙道:“是真的,不信你问牛妈妈去。”
  “之后呢?”他看着她,“腊月里军营中闲一些,我会每夜都回来。”
  福灵明白他的意思,你总不能一直找借口,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心中一急,愤然道:“堂堂大将军,竟强人所难。”
  “我若强人所难,不会等到今日。”他低声说道。
  “成亲那夜里,你逼着我……你逼着我……不就是强人所难?”福灵声音大了起来。
  “我没有逼郡主,是郡主缠着我不放。”他的目光逼视而来。
  福灵愣了愣,指指他道:“你胡说。”
  “那夜里郡主揪着我又踢又打连咬带抓,直到力竭犹不肯放手,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还顺手扒下了我的衣裳……”
  “别说了。”福灵嚷道,她想着成亲次日牛妈妈和晴香的话,心中将信将疑。
  他撸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三道线形疤痕:“这是抓得最重的。”
  “我不记得了。”福灵看一眼那些抓痕,低下头绞着双手小声说道:“怎么也想不起来,既想不起来,那夜里的事以后不再提了。”
  他没说话,自顾躺了下去。
  福灵靠着墙,更小声说道:“其实,我还不习惯跟一个陌生人如此亲密,我心里觉得奇怪,我很怕……”
  她的声音里带了哭腔,他翻身背对着她,低声道:“睡吧。”
  “那你以后可会逼着我?”她吸一下鼻子,小声问道。
  “不会。”他粗声说道。
  她略微放轻松,小心翼翼躺下去,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他的侧影在灯光下一动不动,轻声问道:“你睡着了?”
  “没有。”他回答。
  “你忘了拿帕子覆住眼睛。”她递了一块帕子过来。
  “我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能睡着。”他将帕子还了回来。
  “你不是说开着灯睡不着吗?”她问。
  “因为你在身旁才睡不着。”他说。
  “那,我到炕上睡去。”
  说着话挪身子到了床尾,正欲下床,被他一把捞了回来,他的力气很大,动作有些粗鲁,沉声道:“老实睡觉。”
  她哦了一声,躺回去安静一瞬,又忍不住问道:“你也听过金城萧县令判的案子?”
  “什么案子?”他默然片刻,方问道。
  “就是那个新娘子没有落红,被逼自尽的案子。”福灵说道。
  “我没听过。”他说。
  “那你知道有的女子新婚不会落红吗?”福灵又问。
  “不知。”他说。
  “你可知其中道理?”
  “不知。”
  福灵奇怪道:“什么也不知,你就相信樊夫人?”
  “樊将军年少参军,樊夫人等了他多年,为了和他成亲不惜与娘家闹翻,廖恒为此专程去了一趟夔州,说服了樊夫人的父母,二人才能成亲。可樊将军囿于成见,爱她却不肯信她。”他说道。
  “那,你信我吗?”她问道。
  “我不信你。”他顿了一下,“我以为云楼居士是你的相好。”
  福灵气结。
  他又道:“你亲口说,喜欢腹有诗书,性情温和的男子。”
  “我没见过几个男子,不过是比照着我哥哥的样子,觉得那样的性情跟我会合得来。”福灵哼了一声。
  他没说话,静静看着她,目光中有烛光跃动。
  福灵敛眸避开他的目光:“你不信我,怎么又为我开脱?”
  “我有感觉。”他咬牙道。
  “什么感觉?”福灵问着话,突然想起什么,倏得一下涨红了脸。
  “你再啰嗦此事,我会忍耐不住。”他目光沉沉,笼罩而来。
  福灵忙忙翻身向里,紧贴着墙离他远远得,蜷起身子屏息凝神,听着他那边的动静。
  他似乎靠了过来,又忽得远离,突然,他再次倾身而来。
  福灵身子一僵,一床被子将她兜头盖住。
  她两手扒着被子边慢慢露出眼睛,轻声说道:“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他侧身向外,离她很远。
  “曹喜的干儿子曹护,他葬在哪儿了?”
  “你认得他?”
  “他骑术高超,每回跟着曹喜去我家,我都要跟他赛马,说是比赛,其实是请教。父王教会我骑马,小护教会我驭马,小护告诉我,骑在马上能飞起来,我叫他护师父,他总是红着脸笑。”福灵说道。
  “曹喜对待曹护像牲口一样,经常虐待他,他对曹喜又惧怕又依赖,那夜里曹喜逼着他在官兵酒里下药,逼着他在打斗时带头嘶喊尖叫,蛊惑官兵情绪,其后他看到伤亡越来越多,飞马过来报信,樊将军命他不必再回军营,他却偷偷骑马回去,到狱中去侍奉曹喜,夜半被曹喜拿腰带勒死,并将一切罪责推在他的身上。”他说道。
  “隆福寺的人告诉我,他跟着曹喜回了家乡,我以为他回到了家人身边,一直替他高兴。”福灵轻声叹息。
  “不辨善恶,好事也做坏事也做,这样的人最是可恶。”他冷声道。
  “可是,他也很可怜。”福灵替小护争辩。
  “哪里可怜?”他的声音更冷。
  “他有不得已。”福灵忙道。
  “所有的不得已都是借口,若能豁出去,就没有不得已。”他咬牙。
  福灵愣了愣,自语一般道:“是啊,就说我远嫁千里,我以为是不得已,可若我能豁得出去,一切又是不同。”
  “你想如何?”他有些不耐烦。
  福灵嘟囔道:“都这样了,还能如何?”
  “曹护,你想如何?”他更不耐烦。
  “小护他人都死了。”福灵眼泪落了下来,吸着鼻子恳求道,“你就准许他回乡安葬吧。”
  他嗯了一声算作答应,声音和缓说道:“他的家在大马营,出城不到十里就是,待营啸一案了结,我会打发骆驼送他回去。”
  “多谢。”福灵轻声说。
  “不用。”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