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傅恒在书房睡了一夜,璎珞的害喜突然就好转了,第二天,她白天和晚上吐的次数都少了,阖府上下都极为欣喜。所以自那天起,夫妻俩便一直一起睡在书房,傅恒夜里回来的时候,璎珞一般都已睡了,他早上走的时候璎珞还没醒,二人真正见面还是很少,但璎珞一天比一天好,胃口也开始恢复,璎珞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要满三个月了,看来叶天士,愉妃和二嫂说的都不错,她的心情也随之恢复了开心和愉悦,常常在心里想,孩子还是要阿玛陪着才高兴。
这天一早,主仆二人坐在廊下晒太阳,珍珠道:主子,早知道是这样,您和大人就不应该分房!璎珞笑着道:年前我说的那件事,你想好没有?如今我好了,可是要为你张罗的!珍珠脸红了,道:主子,您真的要我走?我可舍不得,嫁人有什么好的,珍珠从来都不想嫁人!璎珞见她如此,想起明玉来,道:珍珠,嫁人你才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我怎能耽误了你。
珍珠道:主子,如果不是为了大人,您不是不要孩子?珍珠连这样一个人都没有,我不嫁。我会把主子和大人的孩子当作自己的孩子。我去看看午饭和药膳都备上了不。说着一福,自去了。璎珞见她是说真的,没想到她一向性子温顺,竟也如此执拗,和明玉一个样儿,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想那就放放再说,但珍珠马上也二十五了,嫁人生子还是要趁早。
歇了午觉起来,璎珞想起那日晚间长安大街上还那等热闹,便想带着珍珠和小全子去逛逛,顺便去看看清真寺周围现在什么光景,傅恒说那里已被重兵把守。因想起那套回装自己只穿过一次,便又想穿着玩儿,于是三人又打扮成回人坐了车,照例让椿树胡同的守卫远远跟着。
长安大街上白日里更加热闹,各种玲琅满目的店铺,玩杂耍的,路边的小吃摊,应有尽有,璎珞东看西玩儿,吃得大快朵颐。珍珠常劝她,怕外面不干净,小全子却道:主子难得胃口好了,大人都说能吃什么就吃什么,难得出来一次,主子也吃不多,不怕的。因长安大街离东安福胡同不远,又有清真寺,所以街上也颇有一些回人,璎珞主仆倒也不算显眼。
三人玩了半日,小全子见璎珞兴致还很高,便劝道:主子,别一次出来久了,累,如今您好了,什么时候不能来?璎珞点点头,想着下次让傅恒一起来,于是准备打道回府,走了几步,快到马车停着的巷子时,见右边是一家墨宝斋,想起自己好些天没练字了,虽然府里不短什么,但也想进去看看,于是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店上的匾额,上面写着“同顺斋”三个柳体大字。“同顺斋”,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就更想进去瞧瞧。
进到店里,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招呼人的伙计也没看见,主仆三人刚想离开,却听见了后面有人呼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的是回语,他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快放下她,不然要你好看!看来这个回人挟持了什么人,璎珞心里咯噔一下,小全子也看着她。听见楼梯上有响动,似乎有人下来了。璎珞忙道:去后门。
主仆三人走到后街,发现店后一排好几个大木桶,于是躲在隔几个大木桶后面看住后门,不多一会儿,后门开了,只见先出来一人,留着长辫子,是普通京中男子打扮,蒙着面,手里拿着一把长剑,接着一个回族蒙面男子抱着一个昏迷的回族女子也出来了,那女子也蒙着面,两人看起来都是普通平民。璎珞心想:竟是自己想错了。这个长辫子男人真不是好东西,光天化日,竟然迷晕了那回族姑娘图谋不轨,向小全子使了一个眼色。
小全子知道她要自己去旁边巷子里找椿树胡同的守卫来,于是一点头,道:主子千万不要现身。然后一溜烟去了。珍珠有了上次正觉寺的经历,已镇定了许多,看着璎珞等她示下,璎珞见三人往巷子那头走去,低声道:那人抱着人走不快,我们再看看。后街上没有人,两个男人保持着那个姿势走了一段距离,那回族男子十分焦虑,经常看看怀里那个蒙面的女子,又和对面那个男人说了几句回语,那人显然和璎珞主仆一样听不懂,只听他不怀好意地笑道:她没事,没人会要她的命!
就在此时,房上突然又跳下几个黑衣蒙面人来,将不远处那对回族男女团团围住。珍珠低声说道:主子,这几个和那天晚上袭击我们的那些人像是一路,都很瘦。璎珞心里轰然一响,正觉寺那些人傅恒和她说过,是黄教的喇嘛,那那个长辫子的男人肯定也是喇嘛,他的辫子是假的,那这件事绝不是普通的强抢民女。想到这里,她心里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便去看那昏迷的回族女子。
只见那女子穿着黑色厚棉袍,四目紧闭,面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模样,但璎珞一看之下,觉得她正是那天自己在清真寺所见的容妃。突听其中一个黑衣人笑道:可真香啊!璎珞心中再无怀疑,又去看那回族男子,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不胖也不瘦,挺拔结实,上下一身白,戴着白色小帽,穿着白色束腰长袍,头发卷曲,就像普通的回族男子,因为蒙面看不清样貌,但露在外面那双漆黑的眼睛如隼鹰一般犀利。璎珞觉得他一定就是傅恒说的霍集占。
便在此时,小全子带着椿树胡同的二十多守卫也到了。璎珞立刻从桶后走出来,大声说道:拦住那些黑衣人。那长辫子男人和黑衣人众都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情况,守卫们已经凌厉地攻到,只得忙着招架。霍集占见此情形,立刻抱着容妃向相反方向离开,走过璎珞身边时,璎珞道:你知道她中的是什么吗?是毒还是迷药?你救得了她吗?说着便去摸容妃的额头。
霍集占虽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她出手为他们解围,又是回族打扮,心中戒备没有那么大,脚步缓了两下,璎珞觉得容妃没有热度,一拽他,道:跟我来。转身向巷外走去,珍珠忙跟了上去。霍集占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小全子回头看了看,那些黑衣人虽还没被打倒,但显然不是那些守卫的对手,笑道:你们慢慢玩儿,小爷先走了!也一溜烟跟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边上的侧巷,璎珞让霍集占抱着容妃上了马车,车夫驾车,自己和珍珠和小全子随车步行。此时已接近黄昏,她让马车沿着大街往清真寺而去。待他们的马车快到清真寺的时候,昏礼即将开始,远远看去,寺门又开放了,诸多回人开始入寺礼拜,门口的守卫也换成了回人。
霍集占这才从窗子掀开帘子看外面,见她带他们来这里,大吃一惊,立刻喊道:停车!虽然他说的是回语,璎珞也明白他的意思,挥手叫停车。霍集占掀开车帘,满脸愤怒,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什么。璎珞一皱眉,心中着急,而自己说的话他也听不懂,说了也是白说。就在此时,轿子里的容妃有了响动,霍集占忙去看她。
容妃本来一直昏迷,被马车一路颠簸,到此时终于苏醒了,她和霍集占说了几句回语,璎珞在轿外道:我是宁英,容妃娘娘,你还记得我吗?那天那只蓝色的羽箭。我们现在唯有进清真寺去,这位……这位和你才能安全。车帘被掀开,只听容妃低声说道:他不能去清真寺,去了就没命了,可我现在的样子,他不放心离开。璎珞走到车前,撩起帘子,看着躺在霍集占腿上的容妃,低声道: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们。
容妃看着她,她果然就是那天晚上见到的那个穿绿袍的蒙面姑娘,只是今天穿着白色斗篷。原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本以为今天是她约见自己,正是因为这个姑娘曾见过那支蓝色羽箭,她不放心才来赴约,没想到约自己的人不是她,虽然是她为自己和霍集占解了刚才之围,但她到底是敌是友,心中委实难以决断。璎珞见她犹豫,知她心意,又道:那你觉得你们能去哪儿?哪儿安全?这清真寺周围全是重兵把守,只有在昏礼这短短的时间里,寺里面人多,相对安全,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容妃还在迟疑,璎珞道:娘娘你现在这样子,又如何回宝月楼?你可以走路吗?把你送到寺里,你就好回去了,再让他随礼拜的人众离开。容妃终于点了点头,对霍集占说了几句回语,两人说了一会儿,容妃对璎珞道:那就多谢你了。
一行人把马车停在巷子里,霍集占抱着容妃下来,将她轻轻地放在地上,扶她站着。璎珞见霍集占对她十分的温柔小心,心中十分感慨。只听容妃道:他很感谢你,但他不能露面,所以就不让你看样貌了,你不要介意。霍集占也对她略一点头。璎珞笑着摇了摇头,心想:都到这样的关头了,他还讲究这个,难怪容妃喜欢他。此时守卫队长也进来了,对璎珞道:夫人,那些人逃走了,我们挂念夫人的安全,又在闹市大街,没有追,其他的人一会儿就到。
璎珞点点头道:随他们去吧,你们就等在这里。容妃见这队长是普通平民打扮,却叫这个装扮成回人的姑娘做夫人,心里有点儿奇怪,但也不好问。璎珞叫珍珠上来,两人一起扶着虚弱的容妃,她终于闻见了容妃身上的幽香。霍集占和小全子并排走在后面。快到寺门的时候,璎珞低声道:你可以吗?我们要放手了。容妃点点头,勉力站直。于是一行五人慢慢地进了寺门。一路倒还平静。
进了大礼拜堂,他们站在一起。璎珞让容妃和霍集占站在最边上,容妃靠外,最靠近右侧的那个门,如有异常,他们还可以迅速从右侧出去。容妃站不住,身子还是不停的轻颤,几乎靠在霍集占身上,霍集占在下面用右手握紧了她的左手。昏礼还没开始,突听外面一阵喧哗,脚步声嘈杂,像是来了重兵。五人吃了一惊。只听外面有人说道:皇上驾到!接着便被翻译成了回语。
礼拜堂里的人都很吃惊,不知出了什么事,顿时乱作一团。容妃和霍集占都对璎珞怒目而视,璎珞只低声对小全子道:你有令牌,你带他们去那边的小堂。然后对他二人道:这里没事,有我,你们快走!一会儿看皇上走了,你们再回来和别人一起出去。容妃见她毫无惧色,觉得奇怪,但也无暇多想,立刻拉着霍集占和小全子趁乱去了右侧的门。
少时,大礼拜堂里进来一队太监,分开人群,在正中分为两排对站,开出一条宽道来,璎珞一直在密切注意,设法站去了道旁。接着皇帝带着一个回族老者和傅恒走了进来。璎珞看见傅恒,大松了一口气,又不知该如何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正思量间,旁边有人轻轻撞了她一下,珍珠忙扶住她,她头上的小帽却滚到了中道上,恰好落在正前行的回族老者和傅恒的面前。
傅恒矮身捡起了这顶小帽,四处看了看,璎珞道:大人,那是我的帽子。然后对他眨眨眼,他缓缓地走到她身边,将帽子递给她,道:姑娘,戴好了。璎珞拿眼示意他右侧的门,微微摇头,傅恒略吃惊,微微点头,走了回去。他们俩飞快地交换的眼神,旁人自然都没有看见。
那老者在上面讲了几句回语,于是众人向皇帝跪拜,然后由着那老者安排,所有人排好,原来是皇帝要和所有人一起做昏礼。这时候,傅恒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点点头,傅恒去了右侧的门。但昏礼即将开始时,他就回来了,又在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有点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三次昏礼。昏礼结束后,那老者又上去讲了几句,接着皇帝也上去了,他看着众人,微微一笑,朗声说道:“一切赞颂全归真主,全世界的主,致仁致慈的主,掌管报应日的主,我们只崇拜你,只求你佑助”。这正是回人熟悉的侍奉真主的句子,接着由那老者翻译成回语,众人都十分欢喜,老者领着众人再向皇帝行礼致意。
结束以后,太监又开辟了中道,让皇帝三人离开。傅恒经过璎珞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宝月楼。璎珞会意,立刻带着珍珠穿过人群,去了右侧那道门,只见门口的守卫已不在,想是被傅恒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