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听着桑白及的话,猛地将目光从手中的匣子移到了桑白及的脸上,满脸都是震惊之色,却只是睁大眼睛,说不出一句话。
半晌之后,林偃月却突然笑起来,就好像听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用手半掩住口,笑得弯下了腰,肩膀都随着那笑颤动起来。
桑白及设想过林偃月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所能露出的任何表情——半信半疑,惊愕失色,甚至是喜极而泣,却完全没有想到林偃月会这般发笑。
桑白及眉心蹙起,冷了脸色看着林偃月,问道:“你笑什么?”
林偃月坐回榻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桑白及,微笑着道:“檐梅当日送我的那个匣子上,镶嵌的是两朵梅花。可是,你的这个匣子,上面除了两朵梅花,还多出来了一个花苞。”
桑白及看着林偃月的样子,却突然笑了,同样气定神闲地回视林偃月:“你不信?”
林偃月本以为桑白及会因她看出匣子是假的而慌乱,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完全不动声色,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疑惑。
林偃月收起笑容,道:“你特意伪造了这个匣子,到底有什么目的?”
桑白及依旧笑着道:“你为何不打开匣子看看?”
林偃月半开玩笑地道:“莫非,匣子里面放了毒粉之类的?所以,才要让我打开?”
桑白及见林偃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突然就失了耐性,猛地站起身来,走到林偃月面前,一把抢过了林偃月手中的匣子。
林偃月看着桑白及,重新笑起来:“怎么,被我识破,打算打道回府了?不送。”
桑白及毫不理会林偃月的态度,神色漠然地盯了林偃月一瞬,突然伸手拨开匣子上的锁扣,掀起盖子,然后将匣子转向林偃月的方向,递到了林偃月的面前。
林偃月看着桑白及的动作,虽然知道那个匣子是假的,但还是忍不住往匣子里面看去。
匣子中放着的,是一根天青色的发带。发带的一端,绣了一株铃兰,最下面的一朵,被染成了黑红色,分明是早已干枯的血迹。
林偃月心头突地一跳,然后想起了最后和顾檐梅分别的那夜。
那一夜,她的脊背贴着顾檐梅的胸膛,温热的血沿着脊背流下去,也不知是他们谁的血。顾檐梅对她说完那句诀别,然后便推开了她。她想要解释,他却不给她机会,一股凌厉的掌风向她袭来,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外飞去。那一刻,她的发带从发间滑落,被顾檐梅的掌风抛向上空,然后飘荡着向地上落去……
林偃月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明知道那匣子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指尖发颤,轻轻拿起了发带绣着铃兰的那一端。
林偃月将发带放在手中仔细端详,那铃兰依旧栩栩如生,和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只是因为是银线绣成,早已经发黄,不再是从前晶莹洁白的模样,最下面的一朵,更是完全被黑红色的血迹染透。
那一瞬间,林偃月便知道,这根发带是真的。因为,装发带的匣子或许可以凭顾檐梅的描述仿制,但是刺绣仿制却是极其困难的,况且时隔十年有余,除非寻到当年的那张绣稿,否则绝不可能有两件完全相同的作品。
林偃月轻轻将发带拢在手心里,声音发颤,却依旧是不相信的语气:“这发带,难为你仿制得这么像。”
桑白及没有理会林偃月的话,神色和语气都是一样的冰冷:“这个匣子,是白雪后来特意让人去瀛洲城买的。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将这根发带放在身边,也将这剧毒的相思子带在身边。”
林偃月想起前天晚上,她在萧白雪房间的案上看到了一个匣子,和此时桑白及拿着的这个有几分相像。林偃月不禁心头狂跳,面上虽然依旧是一副毫不相信的模样,但拿着那根发带的样子,就像拿着一根生了刺的蔷薇藤,小心翼翼地,指尖颤抖得愈加厉害,像是害怕什么一样,怔了片刻,这才将发带放回了桑白及手中的匣子里。
桑白及脸上隐现愤恨之色,提高了音量问道:“你还是不信?”
林偃月像是为了压住心中的某些情绪一般,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有些自嘲似的一笑,脸色却分明带了哀伤:“你不用骗我,檐梅他不可能活着。他活不过一年,我早就知道的……”
桑白及冷笑出声,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你知道?你知道什么?朔望十二转,南柯梦断时?”
林偃月猛地抬起头来,双眼睁大,不可置信地盯着桑白及,半晌后却慢慢别过了脸去,眸中已经添了泪光:“你知道这句话?檐梅连这个都告诉了你?”
桑白及冷哼一声:“你只怕从来都没有懂过这句话。”
林偃月重新看向桑白及,只觉得整颗心都悬在了半空中:“你什么意思?”
桑白及道:“确实像这句话说的那样,练了南柯,第一年的结束基本就是大限,但还是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可以逃过一死。不过,像白雪这样身受重伤,一只脚都跨进了鬼门关的情况下,还可以撑过来的,只能说是奇迹。”
林偃月突然站起身,一把抓住了桑白及的衣领,声音却在发抖:“你——没骗我?”
桑白及猛地扯开林偃月的手:“骗你有意思吗?”
林偃月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都被强烈的情绪撕扯着,刹那间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分明是质问的语气,却早已经嘶哑而破碎:“是你们告诉我他死了,告诉我他葬在南风野,如今却来和我说他没死。你让我怎么信,凭什么信?”
桑白及见林偃月的样子,脸上的怒气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郑重严肃。那严肃中,还透着说不出的悲伤。
桑白及看着林偃月,语气有一丝无奈:“这几个月,你就没有一点怀疑?你只是不敢相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