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一直在做梦。
她又梦到了顾檐梅死去的那一夜,梦到自己躺在雪中,全身冰冷地等待着被大雪掩埋,却又突然觉得温暖起来,只看得见漫天的大火,顾檐梅就站在那火中,一点点被大火吞没。
林偃月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眼里都是泪,再加上山洞中只有夜明珠的光亮,一切都显得朦胧一片。
在这朦胧的世界里,有一个人正半跪在她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林偃月还沉浸在梦中,只当面前的人是顾檐梅,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林偃月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还未出声就已经哽咽起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我没有想要杀你,那是——”
就像重复了无数次的梦境,说到这里,她便再也发不出一个音。
因为,后面的话她说不出口。她怎么能对顾檐梅说,那是谢凌风他们三个人的合谋,是他们要杀了你?
萧白雪看着林偃月哀伤无助的神色,看着眼泪从她的脸颊上一滴滴滑落,过了半晌才轻声道:“你醒了。”
林偃月听到这句话,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萧白雪,慢慢松开手,勉强回以一笑,然后收回了目光。
萧白雪就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脱下身上的外衣递给林偃月。
林偃月道:“不用了,萧堂主还是……”
萧白雪道:“我们能被水流冲到这里,说明水下是有通道的,我要去水下寻找出路,穿着反而累赘。”
林偃月听萧白雪这么说,便也不再推辞,接过衣服披在了身上。
萧白雪道:“月使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萧白雪知道,此时谢凌风也一定正在地宫之中寻找他和林偃月,如果让谢凌风的人先发现了永生莲,事情就麻烦了。而且,他们之前花了几个时辰,将上面的道路全部找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才发现了那道暗门,如此隐蔽,说不定永生莲就藏在此地。
萧白雪离开后,林偃月便依旧像之前一样靠着石壁坐着。夜明珠被萧白雪带走了,山洞中一片漆黑,只剩下水从洞顶滴落水中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林偃月便重新觉得全身发冷,虽然有萧白雪的外衫,但夏日的外衫实在不足以抵御寒冷,她觉得自己全身都仿佛掉进了冰窖中,但也只能徒劳地将身上的外衫裹得再紧一点。
林偃月将手伸向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发烧,连鼻尖呼出的气打在手上都有些发烫。身体难受,再加上这样一片漆黑的环境,愈加让人觉得时间过得无比缓慢,林偃月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依旧不见萧白雪回来,突然开始担忧起来,不知道萧白雪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又过了很久,林偃月终于迷迷糊糊地听到了水声,立刻睁开眼,就看到面前的水面上露出了一点点的微光,忙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水潭的边缘。
林偃月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光亮,在水面上粼粼闪耀,迅速扩大成一团美丽的光晕,然后就看到萧白雪从水中站了起来。
萧白雪在水中泡了太久,此刻全身冰冷而疲累,刚冒出水面,就看到林偃月站在水潭边上,仿佛早已等了他很久很久。
林偃月脸上的担忧在看到他的瞬间已经变成了欣喜,唇角向上翘起,弯成一个明媚的弧度,带着期盼,带着喜悦,像一束阳光穿透这寒冷黑暗的地底,萧白雪只觉得心瞬间便明亮温暖起来。林偃月素来情绪内敛,从不轻易表露,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萧白雪”笑得这样毫无掩藏。
林偃月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略微收了笑容,问道:“怎么样,找到出口了吗?”
萧白雪从水里走出来,点头道:“找到了,只不过中间需要潜水好几次。”
林偃月道:“之前醒来时我就试了一下,内力似乎已经恢复了很多。”
萧白雪道:“如果万一在水下坚持不住,只能……”
林偃月知道萧白雪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她在水下坚持不住,就只能由萧白雪在水下为她渡气了。生死关头,她哪里还会在乎这些。
林偃月道:“无妨,到时候就拜托萧堂主了。”
萧白雪见林偃月这么洒脱,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转头看向水面,道:“那我们就出发吧。”
林偃月看着萧白雪略显苍白的脸色,道:“看你脸色似乎不太好,稍微休息一下吧。”
萧白雪确实觉得有些疲累,想到若是在水下出现心痛之症,反而会拖累林偃月,于是点头答应。
两人坐下来休息了大约两刻钟,这才一起潜入水潭中。
水下急流甚多,为了防止被急流冲散,两人在水下时只能一直牵着手,不过林偃月的内力似乎比之前预想的要恢复得好,需要潜水的地方,林偃月都坚持过来了。
二人在水下大约游了小半个时辰,中间断断续续经过了好多个石窟,这才到达之前萧白雪找到的出口。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各种钟乳石倒挂其中,五彩斑斓,分外美丽。
石窟一侧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道,一直通向前方。二人上了岸,然后沿着那条小道向前走去。道路十分通畅,一路上既没有机关,也没有岔道。二人也不知向前走了多久,面前终于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高达一丈多,门框上雕刻着缠枝的莲花,那雕工明显要比之前见过的精细美丽得多,上面镶嵌的也不是彩石,而是各种彩色的宝石,奢靡华丽到了极致。
林偃月和萧白雪走进门中,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吸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忍不住向里面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宽和高都大约有十丈的巨大佛殿。半圆形的穹顶上,九色的琉璃莲花成千上万,花蕊处镶嵌着一颗颗夜明珠,将整个佛殿照得明如白昼。
林偃月被那些美丽的莲花吸引,不禁仰起头一边移动脚步一边仔细看过去,身体无意识地转着圈。
萧白雪却没去看洞中的情景,目光一直落在林偃月身上。
明珠的光芒之中,九色琉璃粼粼闪耀,构成了梦幻一般的画面。站在这光芒中心的林偃月,亭亭而立,也像是梦幻一般的存在。她微微仰着头,脖颈和侧颜有着优雅迷人的弧度,脸上带着笑,似乎很陶醉,却只是浅淡的一抹,疏离而恍惚。
林偃月没有意识到萧白雪的目光,喃喃地道:“这塔名叫‘九居塔’,也不知有何来历。”
萧白雪道:“佛家谓众生轮回之地,欲界一处,色界四处,无色界四处,凡三界九处,称为‘九居’,亦称‘九有情居’。”
林偃月道:“原来,萧堂主对佛经颇有了解。”
林偃月说罢,收回了一直看着穹顶的目光,微微垂了眸,神色添了一丝黯然。
顾檐梅的母亲是个信佛参禅之人,顾檐梅自小耳濡目染,对佛家经义颇为熟悉。小时候,林偃月经常让顾檐梅给她讲佛经中的小故事,那些晦涩难懂的佛经,到了顾檐梅的口中,总是能够变得深入浅出,分外有趣。
萧白雪自知失言,又怕解释多了反而惹林偃月怀疑,便只道:“月使见笑了,不过是来之前做了一点功课。”
林偃月淡淡一笑,然后移开了目光,落在身旁的墙壁上。
墙壁上是一整幅巨大的壁画,汉白玉的墙面犹如绢布,彩色的宝石便是颜料,雕刻镶嵌成一个个独立的画面,画面中俱是一男一女,或弹琴烹茶,或对月小酌,虽都是寻常画面,却看得出恩爱非常,而这些独立的画面又全部连接在一起,构成了一整幅画。
佛殿的正中间是一座莲台,用的却是素净的白玉,莲台上是一座站立的白玉观音像。按照这座佛殿的大小,供奉的观音像至少要五六丈高,但这座观音像,下面的莲台不过到人的腰部,观音像本身也只有一人那么高,在空荡荡的殿中显得极不协调。
林偃月走到观音像的下面,突然对萧白雪道:“萧堂主觉得这座观音像漂亮吗?”
萧白雪仰头看着观音像,道:“漂亮,很漂亮,飘逸空灵,顾盼神飞。”
莲花座上的观音,就像少女一般微微偏着头,垂眸含笑,欲说还休,说不出的娇俏动人。十指纤纤放在身前,执着三支莲花,两朵已经开放,一朵还是花苞。再看体态,娇弱纤瘦,腰肢盈盈一握。长裙及地,仿佛被风吹起,翻卷如同浪花。
他从小随母亲进出佛寺,见过无数座观音像,大都宝相庄严,悲悯慈祥,却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观音像。
林偃月听完萧白雪的话,忍不住笑起来:“萧堂主和我想的一样,我们可是在亵渎神灵了。”
林偃月在说“亵渎神灵”几个字的时候,笑容里竟难得地带了些少女的调皮之感,看得萧白雪微微恍神。十年前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再与眼前的人重叠,直教心底生出无尽的苦涩。
萧白雪笑着道:“我猜,这根本就不是观音像,而是这画中的女子。”
林偃月仰着头,目光落在面前的观音像上,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唇边有一个淡淡的笑容。
过了片刻,林偃月道:“萧堂主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面前这位女子的故事?”
为了调查永生莲,萧白雪和桑白及两人查阅过无数典籍,自然知道这段故事,但是此时见林偃月仰头凝望观音像的神情,萧白雪突然很想听她将这段故事娓娓道来。
于是萧白雪道:“略微听说过一两句。月使若是知道,不妨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