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芍提着一只提梁盒,身后随着一名宫人,走进宫内。
堂前,三两个梳着双髻的小宫女正在洒扫,见了她,屈膝行礼。
绿芍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行去。
兜着沉甸甸的心事,一路从廊下行来,绿芍走着走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前方,已能望见公主的寝殿。
快到的时候,绿芍索性停了下来,平复了一会心绪,方才抬首,稳稳地踏入了殿内。
寝殿内,宫人们打起珠帘,云嫤正从内室步出。
今日,她穿了一袭鹅黄遍地撒花曳地罗裙,昳丽的面上含着微微的笑,容光胜雪,般般入画,似这柔和春日里的一抹暖阳。
纵使绿芍常年随侍在公主身边,此时,仍是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她的美。
她敛衽,向云嫤行了一个福礼,“公主。”
见了绿芍,云嫤已经走了过来,道:“绿芍,你回来啦!”
绿芍原本晦涩的心情仿佛随着公主的笑容明朗起来。
“绿芍,你回来得正巧!我瞧这几日里,御苑的花开得正好,便想着去摘些回来,我们做成花糕尝尝,你说好不好?”
绿芍笑了笑,低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只黄花梨四幢的提梁盒放在了身边的案上,随后,对云嫤笑道:“自然是好的。公主爱吃这个,咱们都记得,回头婢子多做几个。”
她已算是小心,云嫤却仍是随着她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了那只提梁盒。
她一顿,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绿芍,我记得,今日是领份例的日子罢?”
绿芍沉默了下来。
云嫤仔细瞧了瞧绿芍的面色。
她的两个眼皮有些肿,面上像是刚刚擦过一层粉,想是刚刚哭过,回宫前,又匆匆遮盖起来了。
云嫤的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绿芍,是不是那些人又为难你了?”
绿芍抚了抚眼角,挺直了背脊。
“公主,婢子没事。”
云嫤默然片刻,对她道:“若是闷在心里难受,便说出来罢。”
绿芍听了,眼见这是瞒不住了,只得勉强笑了一下。
她道:“公主,这次倒不像从前那般推三阻四,竟甚是痛快,没什么短斤缺两的。只是……”
“只是什么?”
绿芍走到案前,慢慢地从那只提梁盒里取出一个茶囊,对云嫤道:“公主,今春的新茶只得了这一点,余下的,给的都是陈茶了。”
云嫤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着道:“我素来不爱饮茶,茶给了我,放了有些时日不饮也是有的,陈茶自是无妨。母亲爱喝茶,这些便都给母亲送去罢。”
“是,婢子今日便去一趟太妃宫里。”绿芍应下。
转念一想,却又道:“可是,若是咱们宫里有客来,总该是要上茶的。”
云嫤笑吟吟地道:“不必担心。你还记得吗?上回,皇嫂的娘家,荣昌侯府的老夫人在京里办琴会,也给我下了帖子。我好不容易出一趟宫,便顺道,往四下里逛了逛,从宫外捎了些好茶回来,除了给母亲的,还剩下一些,便先用那些罢。至于往后,再想法子便是了。”
绿芍听罢,自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便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身后的宫人奉上捧着的托盘,伸手揭开上面的绸布,露出了底下几匹半新不旧的缎子。
“公主,这回尚衣局给的这些缎子,成色倒是都不错,只是,在库房里放久了些,不是新近时兴的样色了……”
云嫤挥了挥手,道:“无妨的,左右我这一阵要出宫,这样不惹眼的才好。再者,前日里,母亲才刚让人替我新制了两身衣裙,这些先搁着便是啦。”
绿芍听在耳中,心里实在替她觉得委屈又辛酸。只是,听她这样一件一件清晰地交代下来,原本沉沉的心事到底是解开了。
是呀,这合宫里,谁人不知道,自家公主脾气好,心又宽,便是再骤烈的雨,遇上她,也化作了煦风。
若非是这样的性子,在这深宫多年被慢待的岁月里,又该如何熬度。
她收住思绪,念及云嫤方才的话,忙道:“婢子听公主话里的意思,这是又要出宫?”
云嫤微微一笑,抓着她的手摇了摇,道:“咱们的糕点,若是好,便再做一些,我要带一些出宫去,碧浔最爱吃这个了。”
她口中的碧浔是南轩国主的堂弟,南轩一位郡王的独女。宁碧浔在年少时,随父亲出使,来到大景,因仰慕大景风华,便常年住在了京城。到如今,已有好些年了。她与云嫤年岁相仿,少时便相识,是闺阁里要好的手帕交。
绿芍笑了开来,道:“是,公主。”
可是,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仍是顾虑,不由道:“只是,前一阵,公主才刚出宫,去了一回琴会,太后为此,还召了公主前去问话。婢子瞧着,太后娘娘恐怕是不高兴了。这回,公主若是再出宫,万一太后娘娘责罚下来,可怎么是好?”
云嫤含笑,道:“不怕,咱们这回,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太后娘娘不会知道的。”
绿芍一怔,道:“公主,这……”
云嫤宽慰她道:“没事,我有办法,放心罢。”
“……是。”绿芍无法,只得应了。
云嫤想了想,又接着方才的话,笑眯眯地道:“到时,记得给凌府的女公子也备上一份罢。过几日,便是春闱放榜的日子。今年,凌三姑娘的二哥下场了,我们约着,一道去看榜的。”
她说着,开始催促起来:“好绿芍,快,带上她们,我们一同去御苑摘花罢!”
绿芍见公主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出行跃跃欲试,一面应了,指挥小宫女们预备篮子之类的物件,一面又对云嫤道了一声:“除了凌家的那位侯爷,婢子听说,叶公子也是今年下场的罢?”
云嫤原本已开始往殿外行去,听到这话,脚步不由便是一顿。
绿芍笑着道:“既是叶公子也在今科,那到了张榜的时候,怕是全京城的闺阁淑媛们都要去榜下瞧他了。”
绿芍见云嫤一直不语,有些奇怪,便又道:“听说,叶公子先前出京游历了一阵,回京后,准备了没多久便下场了。虽说,全京城都在猜,状元之位必是叶公子的,可到底,谁也不知,今科如何呢?”
云嫤垂眸一笑,轻轻地道:“他一定能行的!”
“公主说什么?”绿芍听她模糊低语,不由问。
“没什么。”云嫤忙摇了摇头,随即扬声,道:“我们快走罢!”话刚说完没有多久,人便已经轻快地出了殿门了。
绿芍忙叫上宫人们,一同跟上她。
一行人很快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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