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脸色同时一变!
“……二十一哥暂且去后殿回避下罢。”云风篁微微垂眸,旋即抬起头,向谢无争温言说道,“虽然你也不是外人,但皇后娘娘亲自前来,想必也是有些私房话要同本宫说,二十一哥在场,皇后娘娘只怕不方便。”
谢无争有些担心的看着她,欲言又止:“娘娘……”
“无妨的。”云风篁淡淡道,“本宫也不是才进宫,该说什么做什么,本宫心里清楚。”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命陈兢带着谢无争暂且回避,自己立刻起身迎了出去,到庭中与正进来的皇后相遇,神色自若的躬身行下礼去:“怎么敢劳动娘娘凤驾!”
“你说的什么话?”顾箴自从顾隶的事儿之后,一直心病缠绵,身子骨儿也是时好时坏的,这会儿虽然能够起身出来走动,却仍旧有着病容,闻言连忙亲自上来扶起她,柔声道,“本宫说是来看你的,你何必还要这样郑重其事?”
又仔细观察她面容,见云风篁虽然因为才从外间回来,鬓发微蓬、神色疲惫,可是年岁尚轻,且生得好,望去仍旧是月貌花容,甚至区别于平常的美艳不可方物,更有一种负雪梅枝、经霜菊华的风情。
年逾三十的皇后下意识的顿了顿,是想起来自己日渐衰微的容色,被云风篁这一对比,越发显得不堪入目了。
顾箴心里难受了一瞬,她虽然一早不指望靠美貌吸引淳嘉了,但女子哪有不爱漂亮的?
这会儿就走神片刻,方才继续慰问云风篁。
后妃二人寒暄着入内落座,略讲了几句,顾箴就切入正题,言自己此来是为了替父亲昭武伯赔不是的:“当时那种情况,家父虽然竭尽全力,但韦纥委实人面兽心……其实贤妃跟你的那点儿事情也算不得什么要紧恩怨,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唉……”
云风篁藏在袖子里的手臂上青筋毕露,面上却一派愁云惨雾,闻言就泣道:“妾身生长北地,自小儿听着昭武伯的故事长成的,哪里不知道若无昭武伯,何来北地这些年的太平?这事儿,又怎么怪得了昭武伯呢?归根到底,是韦纥凶暴!至于妾身跟柔昆那贱婢的恩怨,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她也是国朝之人,譬如妾身与娘娘之间,早先年的一些恩恩怨怨,就算存下来芥蒂,遇见了事情,终归也是同舟共济的……妾身自问当年就算与柔昆不和,这两年对她也算照拂。说起来她跟前最喜欢的二皇女,其生母还是妾身跟前出去的呢!”
“……妾身现在也不想说这些了,只盼着朝廷早日发兵塞外,铲除那起子豺狼虎豹,以告慰谢氏满门的在天之灵!”
皇后陪着叹息安慰了一番,欲言又止几次,到底还是说道:“谢氏其他人……已经找到的七七八八,只你生身父母,仍旧不知下落。如今会州虽然收复,但韦纥仍在奔逃之中,本宫接到家父那边的消息,说这种事情,没有消息,兴许是好消息。”
“劳娘娘还有昭武伯费心了。”云风篁低着头,啜泣道,“妾身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娘娘跟昭武伯才好!”
“这都是家父分内事,谢氏上下也是我国朝子民。”皇后和蔼道,“家父身为国朝将士,庇护黎庶原是理所当然。”
云风篁仍旧坚持离座起身,朝她下拜,没口子的感谢。
顾箴原本就很怜悯她,见这态度,越发觉得贵妃值得同情,很是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安抚,这才叹着气离开。
她离开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云风篁站在绚晴宫门口,遥遥目送自己,为此在凤辇里同左右说道:“贵妃此番真是可怜,谢氏上下那许多人,说没就没了。她若是那种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庶女,兴许还少难过些。可她在族中时,听闻是这一代最得宠的女孩子。非但生身父母、兄嫂与祖父祖母爱若掌上明珠,连带叔伯婶母,也是宠爱有加……唉,本宫这些人的安慰,又有什么用呢?索性她还有晋王,不为别人也为晋王,但望她能够撑过去罢。”
左右小声说道:“贵妃娘娘气色虽然不甚好,但观其言谈举止也不算虚弱,可见心志坚定……早先有人家里人也是出事没了,那可是当场瘫软在地,之后足足卧榻了大半年才缓过来呢!”
“这不是才去诏狱里处置了柔昆姑侄俩?”顾箴微微摇头,说道,“一口气撑着罢了……等这口气散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然本宫何必掐着这个时候去劝她?如她所言,本宫同她虽然从前有过许多龃龉,但毕竟都是国朝之人,并非异类,遇见了事情,总要同舟共济。”
她不知道云风篁此刻扶着清人的手慢慢儿走回去,也正轻声细语道:“你道皇后做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必然是心生怀疑,觉得本宫拿柔昆姑侄出气可能只是幌子……就掐着这时辰来试探……若是本宫刚刚形容有丝毫流露,呵……”
踏入刚刚招待皇后的正殿,谢无争已经在里头候着了,他双目赤红,额角密密麻麻都是汗珠,虽然双拳紧攥,却兀自微微哆嗦。
察觉到云风篁转回,抬头看了眼,旋即飞快转开,哑着嗓子道:“娘娘……方才……方才实在是委屈了!”
“这没有什么。”云风篁面色冰冷,走到上首落座后,见谢无争低着头,身形仍旧有些颤抖,叹口气,低声道,“顾氏再怎么每况愈下,也是国朝高门之一。你我出身寒微,权势原本远远不如,如今若不能忍一时之气,岂不是正投他们下怀?莫忘记,他们就是不想给咱们韬光养晦的机会跟时间,才要下此毒手,逼迫咱们现在……”
她闭了闭眼,艰难的说出那个词,“……以卵击石!”
是的,尽管云风篁这两年在后宫之中风头无二,连两位皇太后都走了她仍旧盛宠在身,但……
如果正经跟顾氏撕起来,她如今其实是撕不过的。
而且是肯定撕不过。
要是撕得过她还磨蹭个什么?
但凡淳嘉容得下顾氏一日,她顶多让这一大家子不舒坦,还得冒着被皇帝认为不懂事的风险!
而目前就她的了解,皇帝对顾氏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反感。
所以只能等,只能熬,只能慢慢儿来。
“……娘娘,臣如今官位低微,与昭武伯他们,少有来往。”谢无争苦笑出声,说道,“倒是娘娘,日日在宫里,皇后娘娘今日既然能够亲自过来刺-激您,他日……也还不知道会说会做什么事儿,迫使您冲动。臣……只是为娘娘抱屈!”
云风篁也是苦笑:“二十一哥不必担心,刚刚你也看到了。本宫不是沉不住气的人……”
兄妹俩本来还要商议一下后续之事的,但彼此安慰了一番之后,都没了心情,云风篁也就挥手让谢无争退下了。
这天傍晚,绚晴宫传出消息,道是贵妃病倒了。
这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任谁赶着家族覆灭父母下落不明的噩耗,都不可能若无其事。
因为谢氏门楣并不高,整个家族之所以会被注意到,纯粹靠贵妃,如今贵妃病着,皇帝都在闻讯之后立刻赶回后宫探望,前朝后宫自然也不敢怠慢。
当天晚上,德妃率先登门,接下来几日,里里外外但凡有体面求见的,基本上都到了至少一趟浣花殿,没资格的,就走谢细雨或者谢无争的门路,各种厚礼流水一样送进去。
连翼国公都有些恻隐,托谢氏转达了一番慰问。
当然云风篁兄妹对此都懒得理会,云风篁起初还亲自见了一些人,后来全部称病不见了。
谢细雨谢无争则在开门接待了数日宾客后,收拾行李,丁忧归乡。
他们出发的那天,云风篁让清人去送。
清人回来的时候眼睛红肿着,说道:“驸马跟十八公子说,到时候会帮忙寻找婢子这些人家里人的尸身,单独收殓……”
“这是应该的。”云风篁闻言鼻中也有些酸楚之意冒出来,惨笑道,“稍安勿躁,咱们总归能够报仇的!”
清人狠擦了把脸,重重的点头:“婢子信娘娘!”
云风篁心中是密密麻麻的痛,既是为偌大家族的下场,也是为清人这些人的悲怆,更是想到昭武伯此举的毒辣所在:除却逼迫云风篁现在就开撕,不给她潜移默化改变淳嘉想法的机会外,也是为了让谢细雨、谢无争致仕!
想想看吧,本来谢氏子弟虽然众多,可是入仕的就没多少,其中发展最具潜力最有指望的,就是谢无争、谢细雨,前者贵为长公主驸马,论资质也是谢氏除了云风篁之外最出色的,后者不但是跟云风篁关系最为密切的兄弟,亦是崔琬的女婿。都联姻强大妻族,且被皇帝亲自开口许诺了前程……原本只要他们两个不犯傻,与云风篁一个前朝后宫互相配合,等到晋王长大些,少不得成就一番气候……
结果现在好了,偌大谢氏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这样的惨烈,天下人同情谢氏的同时,谢细雨也好,谢无争也罢,能不返乡去给家里人处置后事?
尤其是驸马谢无争,他爹娘可是尸首都找到了,三年丁忧毫无转圜余地!
三年……就算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其实二十七个月就成,那也是足足两年有余!
这段时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说不准宫里再来个厉害的新人勾-引走淳嘉,云风篁失宠了呢?
又或者晋王步上四皇子等人的后尘,说没就没了呢?
再或者……
云风篁依旧帝宠在身,晋王好好儿的,然而终归也是拖累了谢无争谢细雨三年的时间!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果然出身寒微了些,也许衣食住行形容举止可以在短时间里凭借天赋迅速改变、适应,但自幼耳濡目染的果决格局却不是能够轻易抹平的。
云风篁一直觉得自己哪怕在男子里,也决计算不得心慈手软了,这些年在宫闱里,也没少踩着别人,乃至于无辜者的尸骨与血泊前进,怎么也跟妇人之仁不沾边。然而比起昭武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到底小家子气了!
早知道她当初……贵妃眼神凌厉了一瞬,旋即归于黯然:事已至此,想那些也没什么用了。
只能接着手里这一局残棋,按捺着所有的仇恨冲动,走下去……
敏贵妃足足卧榻了半个来月,才勉强能够起身。
这半个月当中,秦王等皇嗣都推了功课,日日在榻前侍奉。
淳嘉但凡有空就会过来看望,倒是因此跟几个孩子关系更密切了些。
中宫不免有些担心,怕皇帝因此心里偏袒上了秦王他们,会疏远了跟嫡子的情分。但考虑到贵妃如今的处境,皇后也实在不好意思说什么做什么,倒是有点儿思念袁太后了。如果袁太后还在宫里,想必是比她还看不惯贵妃这样教皇帝牵肠挂肚的。
只可惜如今宫里的长辈只有太皇太后,人家压根不管事儿,专心在庆慈宫里颐养天年。
这时候昭武伯夫人求见,皇后就很为难,只道家里是来催促自己帮助嫡子们争夺帝宠的。
谁知道,母女会面之后,在昭武伯夫人的暗示下清了场,说的事情还要让皇后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