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嘉不知道袁太后的想法,还以为安排传话的小内侍跟太后言明请太医到春慵宫的缘故,能叫袁太后念真妃的好。
这晚他歇在了浣花殿,次日散朝后处置了一番政务,就去了春慵宫,同袁太后请安,顺带商量三皇子四皇子的事情。
“两个皇子都给佳善宫养着?”袁太后本来见了他很高兴的,听完之后却就皱眉,“那你曲母后也忒辛苦了些。”
淳嘉说道:“母后,反正皇子按着规矩自有人伺候着,也不必曲母后怎么个辛苦法,不过日常看着点儿就是……毕竟这两个孩子如今也寻不着合适的养母,只能麻烦曲母后了。”
袁太后沉默了会儿,到底忍不住说了出来:“哀家如今膝下空虚,也不是不能给你解忧的,却何必两个孩子都送去佳善宫呢?还是皇儿觉得哀家不适合养育皇孙?”
“母后说的哪里话?”淳嘉忙道,“一则是怕打扰了母后颐养;二则……”
他叹口气,露出无奈之色,“这两个皇子原本是意外之事,虽然是孩儿的亲生骨肉,但当着母后的面,孩儿也不瞒您:孩儿其实宁可他们没出生!现在生了下来,皇家也不缺那么点儿东西,养就养着罢,但额外的恩典是肯定不能给的。这么着,若是养在您膝下,外头说不准就有什么揣测。”
这话差不多是明着说袁太后地位远高于曲太后,她亲自抚养的皇子会高人一等,袁太后心里舒服了,不再怀疑他不信任自己,凝神思索了会儿,叹道:“如今这后宫……也是,那就让你曲母后辛苦些罢。”
淳嘉说道:“只是纪氏必然会进行阻拦,届时还要劳烦母后费心。”
“纪氏还有脸阻拦呢?”袁太后冷笑,“自从我儿大婚以来,纪氏女主持六宫,八年来,连位公主都不曾落地。自从去岁中宫卧病,我儿如今就已经儿女双全了……可见纪氏女命中妨碍子嗣,那么皇子哪里能交给她们做主?”
说着就跟蘸柳讲,“将哀家这番话传出去,让外头评评理!”
至于说这番传开之后别人怎么想纪氏女,袁太后就不管了。
或者说,袁太后的目的,就是让纪氏不好过。
毕竟云风篁能够想到太皇太后与母后皇太后会为了双生子无法留在行宫抚养,设法返回宫城,袁太后哪里想不到?
母后皇太后也还罢了,毕竟大家都是同辈。
太皇太后却是长辈,袁太后哪怕有淳嘉的支持,想在跟这位怼上时占据上风,却也得未雨绸缪才是。
反正三代纪氏女主持后宫的时候,皇家子嗣都不兴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袁太后犹嫌不够,又命蘸柳,“纪氏自家倒是子嗣众多,打听下他们家没进宫的那些女子,可都是如太皇太后、母后皇太后还有皇后那样,子嗣艰难的?提点下外头那些闲人,弄清楚皇儿膝下空虚,究竟是什么缘故!”
如此扣死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在纪氏头上,哪怕太皇太后回了宫,又有什么脸面,在她跟前摆长辈架子?
淳嘉在旁听着,笑着奉承了几句,又说了一些诸如“孩儿万幸有母后做主不然都要被欺负死了”的讨喜的话,就露出为难之色,说按着宫里的规矩,皇子都是优先交给后妃抚养,在宫中有足够膝下空虚的后妃却让皇太后出面养孩子的事情,国朝还没有过先例。
如宣妃等才进宫自己还能生的妃子也还罢了。
就怕老人们心生不满。
嗯,主要是,顾箴跟陆其道会通过背后的摄政王在庙堂上施压。
袁太后听着也觉得棘手,思忖了会儿,就说:“要不让钦天监给俩孩子算一算?”
言外之意就是在命格上面做手脚,比如说俩孩子先天不足,只能养在亲祖母跟前才能长大云云……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天家母子是可以相信的。
“这两日皇儿就少去浣花殿,多少到琼芳宫坐一坐罢。”太后又劝淳嘉,“虽然摄政王狼子野心,但目前还不是跟他翻脸的时候,既然不将皇子交与顾氏等人,总也要安抚一二。”
淳嘉很是乖巧的答应下来,果然这天陪着袁太后用过晚膳,就去了琼芳宫。
但只是跟顾箴说了会话,却没在正殿歇息,而是临幸了琼芳宫的一个宫嫔。
“看来三皇子四皇子都不会交给本宫抚养了。”晚上顾箴目送淳嘉去偏殿的宫嫔那儿,叹着气跟心腹说,“不然这许多日子都没来过,何至于今儿个忽然过来了?”
心腹提议:“要不要跟王爷……?”
“……还是算了。”顾箴思忖了会儿,摇头,道,“陛下如今已有二皇子跟昭庆公主,三皇子四皇子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不会太重,再加上生母的缘故,未必受陛下待见。若是收养到膝下,日后陛下来咱们宫里的次数只怕更少。”
“莫如装糊涂,趁势请他这些日子里多来几回。”
顾箴沉默了一下,复问,“之前纪御婉用的那个宜子的方子,打听到了?”
“打听到了。”心腹小声说,“去岁,真妃才拿到方子后,因着自己子嗣艰难,急于叫宫里人怀孕,所以兰舟夜雨阁差不多的宫嫔都有着宜子药的待遇。虽然方子知道的不多,大部分人只是每次承宠都会得一碗熬好的汤药,但那会儿她生母那边还没给她送人手,是以防护并不周密,婢子们结合兰舟夜雨阁索取的药材,还有分开倒掉的药渣,到底将方子推算的七七八八……就算有着误差,顶多效果上有些微差距,却不影响什么。”
毕竟宜子药也只是增加概率,而不是说必然能够怀上。
“便如此,从今儿个开始,给去岁进来的那几个少年宫嫔用上。”顾箴说道,“但望上天垂怜,给本宫点儿指望才好。不然深宫漫漫,这样的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呢?”
语罢轻轻一叹,神色复杂。
……不两日皇城司给淳嘉禀告,说是安榴的事情有了结果,疑与刚刚过世的郑氏有关。
只是追查到的宫人,是郑氏近侍,郑氏去后,她也跟着自.尽了,所以线索就这么断了。
皇城司提交了大量证据,得出结论是郑氏临终前安排的对于真妃的栽赃,目的是借慈母皇太后之手对付云风篁。
毕竟大家都知道郑氏当初会被剥夺贵妃身份打入冷宫,跟真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将案卷拿去给骠骑大将军看罢。”淳嘉皱着眉,因着云风篁的影响,他对这结果不是很相信,怀疑就算不是纪氏栽赃,那也是有着参与。
不过还是那句话,现在不是跟纪氏彻底翻脸的时候,有些事就只能装糊涂。
故而思忖了一番,就吩咐,“让骠骑大将军也不必惶恐,朕知道他忠心,此后宫事,与前朝无关,郑氏既去,朕也不会追究。只是该当约束底下人,莫要再犯。”
虽然如此,郑具还是立马赶到太初宫请罪——被淳嘉和颜悦色的安抚了一番打发了。
郑具回到家中,跟几个儿子说了经过,叹口气:“这是天子爱护真妃,不欲咱们为了裳楚对真妃做什么啊……”
几个儿子都是沉默,虽然他们都是郑具收养的,但皆是郑氏子嗣,与郑裳楚也是有着血亲的堂兄妹。尽管这堂妹少年入宫,相处不多,到底是一家人。
郑裳楚之前被打入冷宫,他们还能忍,但人说没就没了,他们嘴上不说,心里对真妃岂能没有怨怼与怀疑?
可是天子……
“咱们家出身寒微,能有今日不容易。”郑具思索良久,觉得还是要忍,“因着咱家的身份,立足高官显宦较士人艰难百倍,辛苦积攒起来的家业,不可冒险。”
“裳楚……是我郑氏对不起她。”
“但……既然是天子的意思,那就这样罢。”
“相比纪氏,天子对我家已是厚待。”
就看向郑凤棽,“往后好生服侍公主殿下,虽然缙云公主不似明惠公主那样贵为嫡出,到底是孝宗血脉。天子为着孝道,也不会薄待了她的。”
郑凤棽颔首,犹豫了下,却说:“爹爹,孩儿觉得,这事儿不像是姐姐所为。”
“咱家知道。”郑具很平静,“但天子将案卷拿给咱家看了,咱们就得领这个情。而且,你道裳楚做什么为天子厌弃?”
他吐了口气,露出些许无奈,“她跟天子揭发真妃在宫禁之中私会外男!”
郑凤棽一皱眉,道:“她怎如此不智?”
几个年长的儿子也都露出不赞成的神色,只最受郑具疼爱也最没城府的郑凤棾不解:“三哥,难道姐姐是诬陷真妃的?可姐姐不是那等冲动之人,之所以这样做,必然有着一定的凭据在手罢?”
郑凤棽看他一眼:“这事儿其他妃子揭发也还罢了,可以说是凑巧。咱们家的人怎么可以呢?本来爹爹出身大内,又掌了禁军,偏跟当今没有长年相处的情分,已经很受忌惮了。姐姐恐怕也是被真妃步步紧逼弄的乱了方寸,以为此举能够让真妃失宠……全不想此事禀告上去,天子头一个厌烦的,是咱们郑氏!”
“你三哥说的不错。”郑具叹息道,“因着咱家的出身,天子肯定怀疑咱们在宫禁之中有着众多耳目——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是,耳目众多到了天子都不知道的事情,咱们却知道,你叫天子怎么想?”
这不是淳嘉觉得没面子的问题,而是淳嘉会不会想到,郑氏在宫里这些耳目既然可以打听到他压根不知道的事情,那么岂不是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威胁到他?
所以不管皇帝相信不相信郑裳楚的揭发,其实从她说出这件事情时,就注定了她不会有好结果。
也是淳嘉还要用郑氏,所以只是处置了郑裳楚本身作为敲打,还下降了缙云公主给郑凤棽作为安抚与委婉的承诺:朕还是相信你们的。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也别让朕失望。
“裳楚咱们是当大家闺秀养的,那会儿咱们乍富,一心一意跟高门靠拢,太刻意于女孩子的贤良淑德与柔顺懂事,故此这孩子眼界还是太扃牖在后宅了。”郑具总结,“凤棾你往后遇事也要三思,不可再像从前那么胡闹……不是爹爹不疼你们,而是如今的局势,爹爹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走到最后。”
顿了顿,他吩咐,“明儿个让老大家的跟老二家的一起收拾一份厚礼送去谢细流那儿,就说是给真妃压惊,态度客气些。”
要么不低头,既然低头了,干脆把事情做的更漂亮点,让天子,让真妃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还要在心里称赞一声懂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