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淳嘉波澜不惊的面庞,郑贵妃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她设想过皇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勃然大怒,强按怒气,甚至将矛头对准了她,质疑她栽赃陷害他的宠妃——却没想到淳嘉这般平静,像听到吃饭喝水一样的镇定自若。
这让原本做好了被他疾言厉色呵斥的郑贵妃松口气之余,又有种隐秘的快意:原来你云风篁看似深得宠爱,在陛下心目中,也不过如此?
关于云风篁这几个月来的得意,宫妃们私下里的议论有两种看法:第一种就是纯粹的羡慕嫉妒恨,后悔当初这真妃才进宫时没看出来她的手段跟运道,早知道当初就联手弄死她,何至于养虎成患,叫这进宫还未经年的少年妃子爬到她们头上作威作福?
第二章则是暗自冷笑,认为皇帝城府深沉,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袁楝娘,都是亲政之后不需要了立马疏远,遑论云风篁?她能得宠,无非是皇帝需要这么个宠妃,削弱纪氏在宫廷的影响,赶着淑妃身故,就便宜了这出身不怎么样的真妃。
贵妃一直是持第一种看法的。
主要是,第二种看法的话,那么她就是云风篁得宠的第一功臣,没有之一。
毕竟,淑妃是她干掉的……
她干掉之前还专门跟云风篁通了气……
郑贵妃一点儿都不想承认自己做了件蠢事,宁可相信皇帝对云风篁是真心实意。
但此刻瞧着皇帝的态度,她幸灾乐祸云风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也没有外头以为的那么重要之余,又有些悲哀。
不拘是她,还是云风篁,在闺阁里的时候,谁不是千宠万爱于一身的掌上明珠?
郑氏诸女,郑裳楚在其中,论才论貌都是上上之选,这才被送入宫闱,伺候淳嘉。
她那会儿满怀忐忑惶恐,却也因为皇帝年少俊美,气质温润,颇为心许。
可跟了这位天子近十年,她却始终看不清楚他的心。
她以为是自己手段不行时机不好,如今却觉得,也许天子尊贵非凡,都是没有心的罢?
定了定神,贵妃低声说着:“不敢瞒陛下,妾身当时怀疑皇后娘娘,毕竟妾身在宫里,位份仅次于中宫。而中宫一直无所出,若果妾身生下皇子,那么子以母贵,必然备受重视。如此,皇后娘娘有着相当的理由,对妾身下手。”
“但妾身想着,皇后娘娘精明,就算要对妾身的身孕做什么,也断不可能留下把柄。就想从斛珠宫那边,寻些蛛丝马迹,看能不能追索到延福宫去?”
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因为新晴是斛珠宫的宫人,而如果幕后真凶是皇后,说不得就会故意留下指向斛珠宫的证据,引贵妃去跟袁楝娘争斗。
郑贵妃说,“哪知,妾身安排人盯着斛珠宫,没发现皇后的手笔,却……却发现真妃夜半三更,数次外出,而且,去的都是些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角落里!”
“这事儿禀告上来,妾身只道真妃有着梦游之症,曾听医者说过,这症最忌受惊,怕底下人惊动了真妃,闹出人命来,既犯了宫规,对于当时还怀着孩儿的妾身来说,也怕对孩儿不利。”
“所以就让人不必再理会。”
“就这样么?”淳嘉喝着茶,语气懒散,“就这样觉得真妃私会外男?”
郑贵妃低着头,道:“陛下,若只如此,妾身当然不敢那么怀疑真妃,毕竟陛下对真妃何等厚爱,前朝后宫,有目共睹!若是真妃还忍心辜负圣恩,那还是人吗?”
“只是妾身虽然吩咐撤了监视斛珠宫的人手,那宫人却生性贪婪,以为真妃梦游,想趁机谋取她身上的钗环。故而私下跟踪真妃,到得僻静宫室内,就发现……发现她……她竟与一外男私会,言辞举止,颇为亲昵!”
“妾身那宫人见着后惊恐万分,慌忙撤走!”
“他要是当时就来禀告妾身,妾身肯定告知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做主了,可是那贱奴顾虑重重,却到昨儿个,才因为其他事情犯了宫规,被妾身责罚时,一并招供了出来!”
贵妃说到此处叹口气,“这事儿……妾身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还请陛下圣裁!”
淳嘉“嗯”了声,淡淡说:“朕知道了,朕会查明的。”
郑贵妃:“……”
就这样?
她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个知道宠妃给自己戴了绿帽子、还不是戴了一次绿帽子的天子的反应?
难道这天子十万分的相信真妃,所以根本不在乎她这番话?
但那样的话,淳嘉不说暴起收拾她,至少也要有所表态,不允许她这么“诋毁”真妃的名节吧?
要说天子已经心存怀疑,但比较沉得住气……可这是不是太沉得住气了?
这态度简直就是“朕知道但朕想包庇真妃所以就这么一说爱妃你也别再不识趣的追根问底”好不好?
可是其他人事情上,淳嘉偏袒云风篁也还罢了,这红杏出墙他也能忍?
贵妃一时间有点恍惚,她觉得,也许皇帝对云风篁的确是真心实意的,所以连这种事情都不在意……见鬼,这怎么可能!?
她沉默了会儿,忽然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就是淳嘉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能这么轻描淡写?
但是!
还是那句话,皇帝怎么忍得了?
贵妃这晚上心潮起伏的,以至于连皇帝难得的留宿,都没了服侍的心情。
好在皇帝虽然看着时间不早留了下来,却也没有睡她的意思,两人就这么将就过了一晚,次日一早,皇帝也就去上朝了。
他一走,就有个小宫女上来给贵妃请安,小声询问:“娘娘,如何?”
“陛下说他知道了,他会派人去查的。”郑贵妃经过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思忖,此刻已经冷静下来,淡淡说道,“等查出来,再决定如何处置真妃。”
小宫女分明的一愣:“那陛下现在……?”
“这大早上的,当然是去上朝了。”郑贵妃平静道,“毕竟陛下素来勤政,难不成,你还指望陛下放着正事不做,先处置了真妃?也不想想真妃有这个资格,让陛下懈怠朝政么?”
见小宫女一愣一愣的,她心里觉得舒服了点,不能她一个人对着皇帝的无动于衷绞尽脑汁还百思不得其解是吧?
“回去告诉你主子,就说这话,本宫已经告知陛下了,至于接下来,本宫也不好再说什么做什么。”她眯起眼,淡淡道,“毕竟,且不说圣心难测,就说真妃也不是省油的灯!若她知道本宫昨儿个跟陛下进言的事情,结果你应该想得到。”
想当初她主动折节下交,又是吹捧又是帮忙干掉淑妃的,自觉对云风篁虽然有着利用的心思,可也实实在在的帮她干掉了最大的拦路虎!
后来云风篁得到袁太后跟淳嘉母子的抬举,贵妃觉得,就算这年少的后辈不将自己当做亲姐姐一样的依靠信任,好歹也是合作愉快的盟友吧?
结果呢?
这真妃说翻脸就翻脸,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一样。
简直不能更负心薄幸。
这会儿要是知道郑贵妃这么下死手的坑她,怕不要跟烟兰宫分个你死我活出来?!
“虽然这事儿是本宫做的,但真妃如今气焰正盛,要是陛下按捺不住怒火处置了她也还罢了。”打发了小宫女,贵妃就思索着,“要是陛下舍不得……那……还是得提前寻个替罪羊才是!”
至于说找谁,这还用讲吗?
够资格给她这贵妃做替罪羊的,也只有皇后了。
郑贵妃琢磨着给皇后挖坑时,前头淳嘉散了朝,回到偏殿,换了常服没多久,之前派雁引亲自去请的邓澄斋也到了。
“月庭。”淳嘉见着他,就挥退左右,单独留人奏对,干脆利索的说了贵妃昨日之语,“你说这是郑氏之意,还是另有主谋?其所图为何?”
邓澄斋听着眉头直跳,这等宫闱丑闻,不管是真是假,他一个外臣听着,都觉得心惊。
但也觉得熨帖。
毕竟,淳嘉可不是没主见的人,愿意将这等事告知他,还询问他的看法,显然是将他视作心腹,毫无芥蒂的那种。
“陛下,臣以为,此事若非摄政王私下为之,那么,应该是郑氏看中了真妃娘娘如今在宫里的地位。”邓澄斋思索片刻,缓声说道,“毕竟,自从避暑归来,皇后娘娘时常卧病,宫务皆委于真妃娘娘之手。而真妃娘娘虽然精明能干,资历却浅。贵妃久在宫闱,位份资历都在真妃娘娘之上,心中有着不服,也是人之常情。”
“摄政王……”淳嘉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那,月庭以为,此事,应该是谁人所为?”
真相如何,云风篁之前“招供”过,他也有所推测跟验证,论起来比郑贵妃知道的更多。
但难就难在,这件事情,不捅出来,帝妃心照不宣,权当没有发生也好,容后再议也罢,都可以徐徐图之。
可现在郑贵妃亲自当面控诉,淳嘉于情于理,也必须要给出一个答复。
毕竟,以这贵妃的出身,皇帝也好,邓澄斋也罢,怎么可能相信,她这么做,目的只在宫闱,而不是跟前朝通了气,有所图谋?
故此皇帝开口询问,提的是郑氏,而不是郑贵妃。
他压根没觉得这件事情是郑贵妃能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