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张着嘴,整个人僵若石像。
然而片刻,笛声再起时,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甚至还笑了笑,满怀恶意道,“那又怎么样?”
你是猜对了,本宫不但私下同公襄霄来往,通过他跟戚九麓相会,而且不是一次两次……但是,你能怎么样?
捅出去?
且不说到时候全天下都要知道你这天子头顶草原青青,到时候皇室面子朝哪搁,好不容易借万年县重审郑凤棾案积攒的一点儿声名,转眼就将成天下笑柄,就说皇帝如今能跟摄政王闹掰么?
暂时放过公襄霄,先处置了云风篁跟戚九麓?
然而戚九麓也还罢了,关键是云风篁可是翼国公亲自做主记入云氏族谱的。
皇帝这么做,但凡漏了只字片语出去,翼国公府将如何自处?
到时候,皇室叔侄联手对外的局面将何以继续?
所以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皇帝什么也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
云风篁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忽然把话说开,这岂非是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处境?
淳嘉合目专心吹笛,一时间没说话,半晌他吹完这一曲,慢慢放下玉笛,方道:“是不怎么样,所以婕妤,可以安安心心的回去了么?”
这反应让云风篁微微皱眉,她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来摊牌的准备,对方却轻飘飘的根本不接招。
“陛下夤夜吹笛,是为了妾身么?”心念数转,云风篁踢了踢花枝下的池水,微笑,“真是对不住陛下,叫陛下为难了。”
她吃不准皇帝的心思,又怎么可能配合皇帝的意思避战?
反正私通外男的事情都曝露出来了,这会儿再将皇帝得罪些,也不会更坏,不是吗?
“这般晚了,爱妃还是流连不去。”似乎她一而再的打岔让原本打算继续吹奏的淳嘉有些厌烦了,玉笛在掌心打了个转,索性插入绛红束带内,年轻的帝王不动声色的变了称呼,带着些许可以说是轻佻的意味,柔声道,“是怕朕秋后算账呢,还是怕朕迁怒返乡之人?”
云风篁轻笑着反问:“陛下会么?”
淳嘉懒洋洋说:“朕若说不会,爱妃信么?”
这话让云风篁有些无言以对,正沉吟着说辞之际,皇帝慢悠悠的继续道,“爱妃似乎很失望?因为朕不曾勃然大怒?”
“虽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然而谁不希望多承恩泽。”云风篁眯着眼,说道,“陛下这般冷静,妾身高兴都来不及,为什么要失望?”
皇帝勾了勾唇,笑容玩味:“因为爱妃刚刚为朕拒绝了戚九麓,然而朕明知道爱妃私会外男却无动于衷……爱妃真的一点点失望都没有么?”
他知道……他又知道……他怎么又知道了?!!!
乍听这话,云风篁差点没当场崩溃:难不成从自己入宫起,所有的秘密这混账皇帝都心知肚明,甚至一直笑呵呵的看着,坐等打脸?!
但汲取刚才的教训,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分析:这家伙刚刚诈出了她跟戚九麓一直通过公襄霄私会的消息,然后戚九麓昨天带着小厮离开是明晃晃的事情,肯定不止念萱一个看到,皇帝只要留意当然也会晓得。
如此,皇帝一句“爱妃刚刚为朕拒绝了戚九麓”,其实也未必就能证明皇帝知晓了来龙去脉,更可能是试探之辞。
“妾身若是不失望,何必夜半循笛声而来?”云风篁心念转了转,却不否认,微笑道,“只是陛下满心满眼都是悦婕妤,妾身再怎么跟陛下纠缠,不过徒惹厌烦罢了。”
淳嘉垂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慢慢慢慢的笑了起来,缓声道:“这就是你拒绝戚九麓的原因?”
见云风篁微微怔忪,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他眼中笑色更浓,“因为戚九麓左右满心满眼都是爱妃,所以可以恣意辜负,毕竟他终究舍不得怪你,倒是朕心思不在你身上,故而……”
话没说完,云风篁已然从花枝上腾的爬起,拽住淳嘉的衣襟,朝底下狠狠一扯!
淳嘉“啧”了一声,反手一把抓牢她手腕,两人互相牵制着,直直的摔入空明池中!
皇帝不会水,云风篁还想趁势让他吃点苦头,然而这地方水不深,她才在水里调整了个便于发力的姿势,这人已经从从容容站了起来。
水位不过到他腰间,荼白窄袖描金窃曲纹交领袍衫本就轻薄,沾湿后紧贴胸膛,勾勒出块垒分明的肌肉与精瘦的腰肢,愈显英悍。许是夜间寒露深重,他袍衫外罩了件玄底暗绣鸑鷟衔花对襟广袖鹤氅,混同被浸成干涸血渍般色泽的腰带,在水面飘飘扬扬,几与暗夜一色。
虽然发梢面颊都在往下不住的淌着水,淳嘉神情之间却没什么狼狈与恼火,他伸手抹了把脸,不在意的朝岸上走去。
这般平静让云风篁更为恼火,她直接伸腿将正要举步的皇帝绊了个踉跄!
若在平地上,以皇帝自幼打下的功底,慢说云风篁肯定绊不着他,就算绊到了,他也未必会摔倒。
但这是水里。
皇帝没有在水中扎马步的经历,他察觉到身体失去平衡后尽管立刻试图站稳,却因错估了水流对动作的阻力,仍旧朝着前面摔下去——当然他也不会放过始作俑者,再次抓住了云风篁,拉着她一起跌入水中。
而且这次他上岸之前不打算放过这个不安分的妃子了。
云风篁在他手底下挣扎着,不时的给他使绊子,从两人落水的地方到岸上不过七八步,因着这番缠斗却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
最终以皇帝将云风篁按在及踝的水中为止。
失了地利的少年婕妤无力再战,只能罢手。
“……陛下刚刚的话真是在说妾身么?”她被迫仰躺在浅滩上,看着头顶深蓝色夜幕下的星月璀璨,忽地冷笑起来,“还是在喟叹悦婕妤呢?”
俯身下来的皇帝面容都被夜幕笼罩,看不分明神情,只觉得他仿佛勾唇笑了下,那笑容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淡漠,又或者是不在意。
云风篁也不在意他是否回答,自顾自的说道:“要说心知肚明青梅竹马对自己死心塌地,所以任性妄为肆无忌惮,谁能跟悦婕妤比呢?”
她心里此刻非常的懊恼,是觉得自己太冲动了。
今晚已经流露了太多的秘密给淳嘉。
平时她不是这么好套话的。
归根到底,拒绝戚九麓之后跟脚听到戚九麓离开的消息,再怎么故作镇定,心,终究是乱了。
这种情况下,之前淳嘉专心吹笛,让她离开,她其实就应该离开。
整顿情绪,择日再战,这才是理智的选择。
可今晚她有点理智不起来。
譬如此刻,明明已经察觉到皇帝抓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加大了几分,似乎委婉提醒她不要继续挑衅,她却仍旧笑着继续,“陛下也吃不消悦婕妤了么?这也不奇怪,自来人心善变,何况陛下贵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什么样的解语花没有,悦婕妤论美貌论才干论家世论温柔小意,有哪一个拿得出手?陛下能忍她这八年,约莫也是别有所图,能让纪氏之流认定了陛下是个念旧之人,不擅伪装,故而放松警惕罢?”
“但如今陛下已然亲政,悦婕妤的用处没那么大了,哪怕她有孕在身,可……”
话没说完,淳嘉忽然松开她,自顾自的举步上了岸。
云风篁又在水里躺了片刻,才懒洋洋翻身坐起。
就见淳嘉还在不远处,拧着衣摆的水,侧脸被月光照成霜色,眼底一点锐光叫人想起出鞘的利刃,是一种不需要靠近就能感受到的锋芒。
然而察觉到她的动静,看过来的目光却平静的不起半点波澜:“要扶么?”
“……有劳陛下。”云风篁眯着眼看他,忽然觉得他这副心平气和的样子十万分的不顺眼——同样是青梅竹马,明明戚九麓能甩袁楝娘十八条街都不止,凭什么他一边隐忍着夺权、一边忍受着袁楝娘的种种无理取闹,却还能不动声色不流露丝毫软弱与颓然?
倒是她,单这两日,已经不是一次两次想着一了百了。
于是明明可以自己站起来的,偏一动不动的等他来扶。
等皇帝走到跟前伸出手了,她却不去接,而是就这么抱着膝盖坐在水里,轻轻的笑,“陛下,妾身傍晚时听底下人说,悦婕妤在芳音馆里发了好大的脾气,陛下若是心里不痛快,何不与妾身说一说?终究今晚大家都是伤心人不是么?”
淳嘉连眼神都没动,只平静说:“朕已经习惯了。”
“所以悦婕妤今晚当真在芳音馆闹了?”云风篁痛快的笑出了声,“妾身才回来,可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没想到猜对了!”
她不等皇帝喝止,就急急忙忙的说下去,“嗯,悦婕妤来行宫这些日子,因为慈母皇太后看着,据说低调了许多。怎么忽然说闹就闹了?难不成是为了陛下此番出猎没带上她?不不不,应该不是,那样的话,要闹也该在出发之前闹;这会儿狩猎都结束了,再闹有什么意思?大不了陛下答应下回带上她而已。”
“要么是为了陛下带回来的猎物?只是就算悦婕妤没规矩的跟慈母皇太后争抢,以慈母皇太后对她的宠爱以及对皇嗣的重视,想来也会打圆场,主动退让。”
“若是跟其他后妃吃醋,那按着悦婕妤的性.子,也该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直取妃嫔门上才对!”
淳嘉看着她,薄唇紧抿,原本俊秀的面孔透露出几许冷酷的意味。
云风篁不以为然,笑着说出自己的揣测:“算算日子,悦婕妤腹中皇嗣足以断出男女,莫非,悦婕妤要陛下答应立这孩子为太子,而陛下出于种种考虑无法答应,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