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因为刚下了一夜大雨,四处泥泞遍布,地上一片狼藉残花,徒留得几分凄凉与冷寂。
趁晨光初醒,小秉就背着竹筐出去讨生计,阿笙留了个心眼,偷偷追上去跟在他身后,想看看究竟是谁害弟弟受了伤。
只见小秉先上山岭去砍了些木柴,挑着走去集市卖。说是集市,其实也很荒凉冷清,寥寥无几得没有几个行人。但谯县的人烟相较其他地方来说,景况已经算是不错,至少不是一片饿殍遍野的惨状。
阿笙躲在街边屋舍角落处,看着小秉挑了个位置坐下来,把柴木铺开摆在面前,一边吆喝着一边等候买主的光顾。
可是连行人都稀稀落落,小秉喊了许久,面前的桉树木头仍是纹丝不动。眼见着太阳的方向随着时辰的流逝逐渐偏移,小秉已是口干舌燥。
“小秉!”阿笙心疼地忍不住了,她赶紧跑出来,环顾了一圈只有零星几个路人的四周,“既然卖不出去,咱不卖了。”
“阿姊,你怎么在这?”小秉看到她突然在面前猝不及防地出现,顿时惊讶地喊了一声。
阿笙没理会他的惊问,兀自收拾起地上的桉树木头捆在一起,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我们走吧。”
“那爹抓药的钱怎么赚啊?”小秉赶忙上前阻拦道。
阿笙低头往自己腰间那块双鱼佩瞅了一眼,雪白的色泽在太阳底下泛出剔透澄净的光芒。它遍体通透,雕刻精致玲珑,纹路明晰优美,只是由于她暂时失去了以往的记忆,导致她不知道这枚价值不菲的玉玦是谁的赠予。
从前因为怕它是哪个重要之人所赠,而不敢卖掉它换钱,如今已然是境况极为窘迫,走投无路之下阿笙也只能割舍。
至少,典当它还能获得一笔不小的钱财,足够他们一段日子的开销了,也够给卧病在床的爹爹支撑药费。
小秉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早已身体孱弱,挺拔的身高偏偏瘦得皮包骨,更加让人心生不忍。那些钱也应该省一部分养些鸡鸭给他补充营养。
“姊姊自有办法。”阿笙宽慰着不安的小秉,牵着弟弟的手寻找路边的当铺。
小秉不知她探头探脑地在找些什么,疑惑地看着姐姐:“阿姊,你要干啥?”
“找个地方,我们能赚笔大钱。”
寻了好一会儿,一家当铺总算映入眼帘,镶金大匾上书“聚珍阁”三个大字。
小秉这才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心里立刻掀起一阵骇浪,急忙拉她的手臂往回扯,企图让阿笙停下往前的脚步。
“姊姊,小秉无论如何,就算做牛做马地干活也不会让你做出牺牲啊。”
“无妨,这玉佩本就对我已无用。”
阿笙把手臂抽离,快速跑进大门,打量着周围的陈设。这家当铺看上去历史很久了,各个角落发出淡淡的沉香味,在空气氤氲古朴而幽静的气息。
四周的木架上保藏着许多令人可望不可即的珍宝,有形态可掬的玉质雕像,还有精雕细琢宽宏大气的楠木屏风,甚至还摆着几架从皇宫里出来的铜器宫灯。阿笙一眼望去,目不暇接,让她不由得看花了眼。
老板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人,听到店里有人的脚步声便抬头看去,见她穿着朴素,料想这个纤纤弱女子应该是来典当物品,心里不禁漫上一层怜悯。
“姑娘,您要当什么呢?”
他身边坐着一个华服美裘的男子,正低着头研究桌上的棋局,应该是刚才正在和老板对弈。
阿笙从腰间借下双鱼佩,递给老板:“您估个价,这值多少铢钱。”
她话音一出,却如微风拂过古井无波的平静水面,刹那间漾开温柔而令人一惊的涟漪。
那位一直伏案全神贯注于棋局的男子一听见这声音,忽而倏地抬起头,
“阿笙?”在看清她的面容后,男子明显表现出了惊讶。他立即站起身,轻轻地靠近她的身体。
他如鸦羽般漆黑的睫毛眨了几下,撩动阿笙的心绪。他的眼睛很明亮,如远古闪烁的黑曜石,直照进她的心田。
阿笙不敢再去注视他的脸庞,只觉得花与月在此刻静默,天地间惟余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
她的呼吸都不由自主静止了,只听得清自己胸腔里不断跳动的心脏。
阿笙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异常熟悉,好像和她有着宿命的夙世牵绊,这种微妙的感觉疯狂地敲击神经,让她心慌垂首,喃喃道:“你是谁。”
男子瞬间眼神一黯,像熹微的朝阳淡褪了晨曦。
“你又何必如此疏离我。”他语调淡淡,神色尽是失望与惆怅。
阿笙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觉得莫名其妙:“公子何出此言?”
“罢了。”男子敛眉,问道:“你为何来此?”
“我来当掉这块玉佩,家里实在苦得过不下去,想卖个好价钱。”说着,她看向一旁的和蔼老板。
“等等。”男子示意老板把双鱼佩递给他,放在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番,惊问道:“这是荀文若赠予你之物吗?”
荀文若又是谁?她虽然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但她根本想不起名字的主人是何模样。
阿笙皱起眉头苦苦回忆,那些过往的印象已是呼之欲出,偏偏被锁在烟尘湮没的记忆深处,让她无法挣脱禁锢。
“我愿出一千铢钱的价格,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老板以为她痛苦挣扎的表情是在为难,善解人意地想让她从纠结的思索中摆脱出来,还示意男子不要再问下去 。
阿笙闻言惊喜地连连点头,这价钱已是比她想象中的还高,不禁兴奋不已地笑起来。
“我愿买下它,以两千铢钱的价格。”突然,一旁陷入沉默的男子开口道。
“孟德——”老板疑惑地望向他。
阿笙更加惊奇,她不知男子为何对自己如此大方。
名唤孟德的男子轻轻开口,低头抚摩手中的白玉:“只是我看它很有眼缘,别无他意。”
他把一袋沉甸甸的荷包递给阿笙,目光里满是深深的哀伤。他注视着她从大门里走出,逐渐离开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心思全然投入在棋局之间,却偏偏情不自禁地游移到她身上。
“难道这天下还有你曹孟德为之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的姑娘?”老板何等通透豁达,一眼就看穿了曹操的心事。
“何止心心念念,已是思之夜不能寐。”此言一出,他不由得嘲笑自己,“没想到还是一厢情愿罢了。”
他克制不住地去回想刚才阿笙的神情和话语,她竟然问自己是谁。看来她对自己已是厌恶到如此地步,竟然还要装作不认得他。
但她怎么会在谯县?
曹操无论怎么细想,他也不明白她突然出现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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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董卓自洛阳迁都长安后,因荒淫暴虐引得天下十八路诸侯讨伐,还身死于义子吕布之手。
本以为京城从此安定,不想董卓部下李傕郭汜又杀回长安,逼死忠臣司徒王允,自封大司马大将军,又是搅得朝堂瘴乱。
权势熏天后,两人仍不满足,竟又开始自相残杀,一人劫天子,一人质公卿,可怜献帝堂堂大汉真龙,被这两位乱臣当作权力的棋子互相博弈,毫无尊严可言。
“唐妃娘娘,午膳已经送至。”奴婢恭恭敬敬地俯首,把食盒捧在手上呈给唐菱。
她小心接过却不禁疑惑,听说献帝被关在李傕大营里没有粮食供给,自己却日日有美味丰盛的饭菜送来,衣物也都是精美的绫罗华绸,比照皇家妃子的正式规格。
但她每次好奇地询问侍女这是谁的特意关照,后者总是支支吾吾地敷衍,这却更勾起了她一探究竟的决心。
唐菱假扮成寻常宫女的模样,敛去脸上的妆容混进她们的人群里,安安静静地坐在石柱后面窥视。
忽然,她正巧看见前面几个宫女在窃窃地议论,唐菱竖起耳朵,听到其中一个较为响亮突出的声音:
“据说那位贾尚书,最近极受李傕和郭汜大人的尊重,特别是李傕大人一直在拉拢他呢。”
唐菱一听见贾尚书,立刻提起了精神,把身子往前谈了谈,企图聆听得更仔细些。
“那可不,那贾尚书计策毒得很,李傕大人当然舍不得他的出谋划策了。若是放他帮了郭汜,岂不是自己必败?”
“哎呀,据说他诡计多端,这番咱们长安百姓遭殃还不都赖他?董贼已死,天下本来可平定下来,就是这贾诩又把九州搅了个天翻地覆。”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接下话头道。
“姐姐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唐菱听到她们刚才议论贾诩的话,心里又惊又急,却只能耐住性子装作不明白的小宫女,小声问道。
那双髻宫女没回头看唐菱,只当是哪个普通听者,一下子显摆之心大起,滔滔不绝地道:“那日董贼死后,他原先从西凉带过来的兵马部下仓皇败逃,这时那个贾诩就劝李傕和郭汜不要忙着跑回凉州,让他们赶紧杀回长安,说会有无上的高官尊荣等着他们。这不,他以一己之力乱了天下,就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简直是作孽啊。”
唐菱忽然明白自己最近骤然优渥的衣食是出于谁之手。
心在听完宫女讲述的那一刻,便顿时像坠落到谷底的巨石,碾压得她喘不过气。
为何她如此深爱的文和,会如此作恶多端,涂炭生灵,成为众人口中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