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说要带阿笙去洛阳,拜访叔父司空荀爽。
她这两天忙着给文若打包行囊,口中念念有词:“这件深衣要带,宽袖也要,还有他一直喜欢焚的沉水香也要带好。”
荀彧很喜欢熏香,他爱用的沉水香来源于沉香木,配上白梅,兰花的香露凝练而制,问起来有一股清冽不失幽静的气味。
去洛阳她自然很兴奋,闻说天子脚下繁华熙攘,有这世上最新奇有趣的玩意儿和吃食。
走时,荀彧和她同坐一辆马车,阿笙打扮成贴身小厮模样,不停地往窗外张望。
他们走的是官道,路上人不少,大多都是商人车队,也有官吏携家属赴任的队伍,当今盗贼频发,故此都是结伴而行。
经过的地方有茂密丛林,有热闹闾阎街巷,但更多的是断壁残垣,百姓面黄肌瘦面带绝望,拖家带口纷纷往外逃的凋敝城池。
“我多想拯救这天下。”耳边传来文若轻轻的叹息。
阿笙近乎脱口而出:“当今皇帝亲奸远贤,帝不帝臣不臣,你当真要趟这污水?”
文若很惊诧地看她,眼神透出疑惑,“阿笙,竟有如此见识。”
“不过是仆随其主罢了。”阿笙低下头,继续缝她的袖口。
突然,银针猛得扎了一下食指,血色骤然涌了出来刺痛视线。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却是扑通扑通地跳。
车外噪声突如其来地涌来,间或夹杂马蹄声,兵器相互触碰的声音,还有粗鲁的辱骂,透过帘布还能看到鲜艳跳跃的火光。
阿笙心下大慌,怕不是遇上山贼了。
被劫财还是小事,这条小命不会今天就交代了吧。
“别怕。”对上文若坚定的眼神,他的手覆住她的,顷刻传来有力的心跳,“有我在。”
本该安心的。
有他在,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大爷,这些金银首饰都已经是最后的家产了,全交给您饶了我家吧。”车外有位妇人在哭喊,撕心裂肺的声音揪痛了耳膜。
文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靠近她的耳朵,小声却清晰:“千万不要发出声音,一直躲在这里。”
阿笙立刻会意点头。
外面车队很多,他们这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不一定会被盯上,趁着夜色,很容易被遗漏。
若是跑出了马车逃出去,山贼这么多,无异于是在自投罗网。
阿笙这才叫明白为何文若要挑选最朴实无华的马车,刚开始只以为是他不喜奢华,却是有这样的考虑。
树大招风,出榫易折。
但外面传来的恐怖声响不禁令阿笙止不住地瑟瑟,山贼残暴,无论妇孺皆是全家灭门,孩儿哭啼的尖锐划破了夜空,混杂鲜血四溅的液体流动声,甚至还有刀劈开骨骼的咔吱声响。
每传来一分,阿笙的身体就僵硬一分,眼泪不由自主地浸湿了满脸。
这是怎样一个人间地狱啊。
荀文若知道她害怕,伸出手臂抱紧了她,瘦瘦小小的身躯此刻格外冰冷,令他不由得心生怜惜。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八岁大的一个小女孩竟有勇气求一个中年男子,当时的他就怜悯心大起。
如今这么些年过去,这个小女孩也长这么大了,可还是要自己护着。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下,好像都忘了现在置身于怎样的境地。
阿笙向来知道他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不过如此,被他这么镇定的态度感染,自己冰冷的身体竟逐渐温度上升,抖得也不那么厉害了。
黑夜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让她的肌肤更加敏感,却异样的温馨。
阿笙贪恋起这样的温暖,倦意袭来,歪头睡着了。
她梦见了荀彧。
梦里他依旧长身玉立,着一身潇洒的浅蓝色长袍,俊美无畴,甫一见便让人挪不开眼。
但在他的身边,始终挽着一位姑娘。
她倚靠在荀彧身侧,两人正在春樱的漫天纷飞下坐于岸边,共同翻阅一卷古籍,时而附耳谈笑,时而又安静沉稳。
那女子看不清面目,只依稀辨认出她秀美的朝云髻,以及海棠色的重瓣襦裙。
两人腰间的玉佩是成对的,合在一起便是晶莹的双鱼,在日光下散发出滢滢的光,如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她心里既失望,却又暗自希望着那女子是她卞笙。
第二天清晨醒来,她身上多了一件深色斗篷,柔和的体温渗进裸露的手臂,带来丝丝暖意。
不见了荀彧,阿笙惊慌起来,陷入了一瞬间的绝望,正当要四处找寻时,他却及时地出现了,手上还拿着几只红红的果子,微笑道:“早饭。”
她这才如释重负,那颗提着的心总算掉了回去。
接过果子,红艳艳的颜色脆得可人,咬下去口舌生津。
山贼已经退去,他吃完果子,道:“我们的车夫昨晚逃命去了,现在只能我亲自驾车。”
“你会吗?”阿笙有些怀疑。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否则岂能称君子。”
阿笙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也是。”
他这样完美的人,大概是无所不能的。
但想了想,她有些顾虑:“那山贼还会卷土重来吗?”
“那些山贼杀了常侍段珪的堂弟一家,段珪岂能放过他们,也断然不会失了这个立功建立威信的机会,此刻必然表奏朝廷前来征讨。”
荀彧说得云淡风轻但又如此肯定,好像一切都在他的筹策之中,逃不开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