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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送聘礼去李家,月惊鸿就敏感的察觉到李家对他姐这个和离娘身份略微不满,无非是担心华宓君嫁过来后和他姐闹不愉快,届时楚哥儿势必会帮着他姐。
  这段时间月惊鸿有意拦着程春娘去管盛言楚的私事,程春娘又不是傻子岂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可儿子是她一手拉扯大的,让她突然放手不过问,说句真心话,她一时半伙难做到。
  手指紧紧抠着桌沿,望着消失在黑幕中的儿子,程春娘狠心撇开眼,静坐了片刻,程春娘挪脚往自个屋子里走。
  “舅老爷,当娘的过问儿子的事咋就不对了?”盛允南纳闷。
  眼瞅着屋内的灯熄了,月惊鸿这才移开视线,不可置否的笑笑:“你以为你现在还在庄户人家么?京城高门的姑娘最不喜的就是婆母干预小两口的事,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家愿意将女儿低嫁,凭着她们的家室,婆母不敢得罪,可楚哥儿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不可能让他娘受气,届时华大小姐怎么办?”
  盛允南听得迷糊,月惊鸿简而言之道:“她们二人若起嫌隙,一为掌家权,这点姐不会跟华大小姐争。”
  “那、那她们争什么?”
  月惊鸿挑起好看的眉毛:“争楚哥儿。”
  “争叔?”盛允南脑子一下回神,“对哦,奶就叔这个一个儿子,而华大小姐嫁过来就要整日跟叔在一块,叔一个人咋能时时刻刻照料到两头。”
  尤其当婆媳两人意见出现分歧时,儿子就陷进了两难之地。
  所以趁着华宓君还未嫁进来,月惊鸿就开始有意无意的点拨程春娘别插手盛言楚的事,省得日后让盛言楚难做人。
  月惊鸿和盛允南的谈话悉数都落进了屋里的程春娘耳里,程春娘抹黑翻出当年儿子替她从临朔郡茶馆义卖中赎回来的银簪子,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程春娘深深叹了口气,将簪子锁进床头的小妆奁里。
  -
  盛言楚出了甜水巷,一辆马车悠然停到眼前,车帷一撩开,里面坐着的赫然是梅老爷。
  蹬上马车后,梅老爷没有像在盛家吃饭时的健谈,两人对面而坐,一路无言。
  马车从后门进得皇子府,梅老爷对五皇子府尤为熟稔,带着盛言楚左拐又拐走了好几条游廊后,梅老爷顿住脚,扣门轻喊:“殿下,盛大人来了——”
  盛言楚屏息静候,漆黑的屋子不一会儿便亮了起来,开门的是一个伶俐的小厮:“梅爷,殿下说今晚就不招待您了。”
  梅老爷憨憨点头,问起五皇子的身子。
  小厮瞥了眼屋内已经起身的五皇子,小声道:“白日倒不怎么咳了,夜里睡着还是会猛咳,这两日乏的很,还总是梦魇…”
  站在门口的盛言楚留心听着,打从去年上京,他只在金銮殿上和五殿下见了一面,五殿下为了干扰视线,在金銮殿上打了他一顿,那时他以为五殿下咳嗽不止是装得,没想到竟是真的。
  “进来。”屋里传来一道沙哑的青年男声。
  盛言楚身子一凛,抬腿进到内间,一进去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浓浓的草药味。
  昏昏暗暗的灯下端坐着一男子,内着亵衣,只在外边披了件宽袍,男子双眸幽深,一手撑在小茶几上,一手倒茶。
  “殿下。”盛言楚行礼。
  经金銮殿一顿拳殴后,两人这般心平气和的碰面属实显得突兀。
  五皇子半眯着眸子,牵起唇角笑了下:“长了几岁倒比从前要稳重很多,那年在临朔郡郡守府,你小子还敢往我药碗里掺苦汁。”
  “殿下恕罪。”说起往事,盛言楚是一万个后悔,当年他就是想捉弄一下这个混混皇子,没想到五皇子竟记仇到现在。
  “咳咳。”五皇子握拳抵唇咳了两声,笑了笑:“坐。”
  盛言楚没拘着,依言坐到对面,五皇子将倒好的茶水往盛言楚面前推,状似无意道:“听说你今晚拒了淮亲王幼子的宴席?长孙谷惯常一副奢靡做派,跟着他,吃好喝好就算了还能完好,你为何没去?”
  盛言楚囧,都清楚的了解他没去还会不知道他不去的理由?
  心里虽吐槽,面上却不显,正色道:“淮亲王和翰林院俞庚俞大人走得颇近,而俞庚早已跟随了四殿下,俞庚多次让臣去淮亲王府提亲求娶庶小姐,臣以为,淮亲王多半也跟四皇子有瓜葛。”
  两人初见面时,在五皇子跟前,盛言楚尚且可以自称为学生,如今他成了翰林官,自当要改称呼。
  五皇子了然的点点头,轻抚着手腕上的紫佛珠:“淮亲王受父皇猜疑多年,拜把子结的异姓王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纯臣,前些年父皇碍于抓不到淮亲王的把柄,就将二公主嫁了过去,谁料二公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为其生儿育女搭理府中事宜,愣是将父皇的忠告撂到了一旁。”
  “不过,”五皇子又咳了一下,声音沙哑,“不过自从随二公主嫁进淮亲王府的妾氏生了那位庶小姐后,二公主似是开了窍,不再和淮亲王夫妻同心。淮亲王自知新帝登基前父皇不会让他苟活,便一心盼着新帝能善待他,思来想去,淮亲王就和四哥走到了一块。”
  盛言楚微惊,淮亲王和四皇子之间的关系料想老皇帝都不一定知情,五皇子竟这般清楚 ,除了是聚金楼的东家,五皇子还有什么潜在势力?
  “长孙谷此人…”
  五皇子指关节叩了叩桌子,盛言楚猛然抬眸,面前的男子一张脸近在咫尺,轻轻摇曳的烛光下,男子苍白的脸忽明忽暗,眼窝很深,周边还泛着淡淡的青黑,想来是常年睡不安稳的缘故。
  五皇子躬着腰咳得变声,外头小厮要进来,被五皇子挥手斥了出去,盛言楚忙倒清水,咕了口茶后,五皇子这才缓过来,拨弄着碗盖,续道:“长孙谷这人,你以后莫要与他有牵扯。”
  盛言楚讶然:“殿下的意思,难道长孙谷和四皇子……”
  五皇子微抿了口茶:“淮亲王长子平庸,可占着长子的位子,日后势必要袭亲王之位,而长孙谷是幼子,除了一个王府公子名头什么也落不到。”
  “不是说二公主进宫替长孙谷求了郡王恩典吗?长孙谷不屑要那恩典便投身科举……”
  五皇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坊间传闻你竟也信?”
  盛言楚怔松片刻,忽拍打脑袋,尴尬道:“倒是臣疏忽了,皇上那般忌讳淮亲王,又怎会一府赐两个郡王…”
  五皇子笑意不减:“恩典求不到,长孙谷便生了旁的心思,企图谋害兄长…”
  盛言楚倒吸了口气,他还真的没想过长孙谷是残害手足的人。
  “那位郡王虽不成材,但也不是傻子,几次遇险后就起了防心,长孙谷见此路不通,就打起了从龙之功,但淮亲王府是父皇的眼中钉,想要扶持太子或四哥只能暗中来,太子身边多是武将,长孙谷一个文人自然没地站,如此他只能去找四哥。”
  捋清淮亲王府的事,盛言楚勾了勾唇:“长子碌碌无为,淮亲王必然重视幼子,臣想,于四皇子有牵扯的应该是长孙谷,至于淮亲王,怕只是个宠溺儿子的父亲罢了。”
  换言之,如今的淮亲王这个老子还要听长孙谷这个儿子的话。
  五皇子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袍子,扯唇笑道:“所以我才提醒你堤防着长孙谷。”
  老皇帝时至今日还不放权,除了太子,其余皇子皆没有赐封号,以至于五皇子在盛言楚面前都不能称一声‘本王’。
  能从京城纨绔头头五皇子口中听到正儿八经的忠告 ,盛言楚笑着起身跪谢,五皇子微抬手让盛言楚起来,接下来一句话直接问得盛言楚想原地去世。
  “那蓝墨石你还有么?”
  说完正事,五皇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不正经,厚着脸皮讨要:“我白日咳,夜里也咳,如今这嗓子眼疼得像含了块火烤的铁烙一样难受,你在聚金楼两万一千两卖给金家狗崽子一个好东西,说是能安神?既有这样的宝贝,何不挂我床头?”
  盛言楚立在屋中哭笑不得,忍不住弯了唇角,将早已想好的托词说了出来。
  “蓝墨石里面配了药,那药难得,西北高山走几百里才能偶遇一株,我身上属实不多了,殿下若要,明日我让梅老爷送点过来?”
  制作蓝墨石用的冰片实打实是从西北高山上采摘下来的,一株也的确难寻。
  五皇子挑挑眉:“两万一千两的好东西,你舍得送我?”
  盛言楚微垂着脑袋直翻白眼,他不给行吗?手都伸到了他眼皮子下边来了。
  “金家老爷子为了他那宝贝孙子险些跑进宫里求父皇查你的身份,我让聚金楼的人帮你拦了下来,金子桑虽说是个酒肉之辈不值得救,但金老爷子忠于朝廷,于科举上对你也有恩…”
  五皇子拿起桌上的茶盏,自顾自地喝起来,却不往下说了。
  盛言楚笑脸垮了下来,话说一半的意思是让他再免费送一块救金子桑?
  小公寓里的白雾又不是仙丹妙药,拿出小公寓不出七天就会消散,若金子桑再去花楼花天酒地,他岂不是要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往金子桑身上赔一块蓝墨石?
  金家对他是有恩,但恩情归恩情,金家想要蓝墨石,得给银子!
  见盛言楚在那揣着明白装糊涂,五皇子昂首笑开:“嗯?舍不得?金家富贵比天,自然不会让你白白给他,就按两万一千两的银子跟金家要,你若撒不开面子,我替你要也成,那老头疼金子桑疼得跟块玉似的,这会子别说两万一千两,纵是半个金家,那老头也会双手奉上。”
  吊儿郎当的话听得盛言楚忍俊不禁,憋着笑,盛言楚言归正传,替自己兜底:“银子不银子的倒无所谓,能让殿下安神,能让金子桑…就是好事一桩,只是那药难得,我这也就堪堪两块,一块让金子桑嚯嚯掉了,还剩下一块……”
  他得绝了五皇子对蓝墨石的念想,只好撒谎称只剩一块。
  “就一块?”五皇子没笑,直勾勾地瞧着盛言楚,复问:“真就一块?”
  第128章 【三更合一】 盛小黑掉……
  盛言楚昂首挺立, 神情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着实就剩一块了。”
  五皇子半边脸隐在黑暗中,双手交握,目色沉沉地睨着盛言楚, 似是不想错过烛光下盛言楚脸上任何一面表情。
  屋内的紧张气氛攀升极快, 就在盛言楚以为五皇子蛮横无理说不信时,五皇子脸颊遽然局促地染上红晕, 紧接着榻上的男人高大的身子蜷缩起来, 咳嗽声宛若战场上的擂鼓一般,激烈而又凄厉。
  “殿下……”盛言楚关怀备至的接过疾奔过来的小厮手中的药,一勺一勺的,药闻着就很苦,比当年他加进去的苦瓜汁还要苦上三分。
  五皇子咳得脖颈青筋乍起, 三勺药就有两勺撒出了嘴边, 盛言楚极有耐心的喂,半碗药进肚, 五皇子的咳声慢慢小了下来, 只脸色比刚才却要苍白不少。
  “这药…”药性太强,一般都有毒性,五皇子平日里要养身子, 怎么会想着去喝这种自损八百的药?
  五皇子瞥了眼空碗, 幽深的眸子绽出一抹不自然的笑:“这药虽有毒性,却对我的咳疾大有益处, 每每进宫见父皇我都会事先喝一碗,能顶半个时辰不咳。”
  药喝下去后,五皇子沙哑的嗓音的确清润了很多,苍白的脸也慢慢回笼血色,不一会儿就跟正常人无异。
  这、这后遗症应该很重吧……
  “何苦呢?”盛言楚叹气。
  五皇子复又端坐如淑人君子, 轻声道:“父皇近两年越发的疲累,朝中臣子们也许察觉不到,但我常年和他周旋,有些事只要用心去看,就有结果。父皇他真的老了,执政五十载,他专权,他狠厉,他辱没了和两位帝师的恩情,也害苦了我们这些皇家子,但——”
  垂眸间,五皇子苦笑一声:“李大人可以怨他自私,我们这些儿臣亦可以恨他,但天下百姓不可,父皇在位几十年,他从未罢过一天.朝,每日寅时(3-5点)就要晨起,前些年倒挺有精神,这两年我在殿上好几次看到他眼睛眯得都睁不开,然便是这样,他还要撑着和大臣们议论朝事……”
  盛言楚欲言又止,暗道老了就禅位啊,没瞧见太子都快步入中年了吗?何必抓着权力不放,让下一代的人去做事,自己也能落得一个清闲不是么?
  五皇子像是看出盛言楚的心思,轻嗤道:“你以为父皇不想做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他是不敢卸下肩上的担子。”
  说着,五皇子下巴往东宫所在方向抬了抬:“那位看似慈眉善目,实则心狠手辣至极,他能立为太子无外乎是因为有个杖钺一方的襄林侯,襄林侯比父皇还要大几岁,年轻时拥护的可不是父皇…父皇忌于襄林侯手中的兵权才迟迟没有对襄林侯下手,不过也快了…”
  盛言楚若有所思的点头:“临朔郡武举人詹全一下殿试就被皇上封为虎贲骠骑将军,听说詹将军这段时日将襄林侯的虎贲营闹得鸡飞狗跳。”
  “詹全年轻气盛,武功高强,又有你义父的举荐,父皇见之便喜,赐了虎贲骠骑将军和襄林侯去打擂台,詹全倒也不负圣恩,短短几日而已,就将襄林侯虎贲营的人拉拢了大半过去,想来不消几月,襄林侯最为骄傲的虎贲营迟早会被詹全瓦解一手掌控,届时襄林侯……”
  “襄林侯盘踞军营几十载,岂会一朝一夕间就败了?”盛言楚不信。
  五皇子把玩着手中的佛珠,扬眉端视盛言楚:“你以为父皇当年越过四哥立庶长子为太子是一时兴起?“
  “哼,太子手中的人多数听令于襄林侯,襄林侯为了掌控太子这个外孙,除了太子妃是父皇所赐的文臣之女,府中一应侧妃姬妾皆是襄林侯一手操办,那些女子身后家族皆效忠于襄林侯,人人都喊大哥为太子,我看还不如将襄林侯拎出来唤一声太子…”
  顿了顿,五皇子忍不住骂了声:“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跟自己外孙争权,不知羞的老东西!”
  盛言楚眸子里漾出笑意:“这人也得亏是太子爷,若换成四殿下,怕是早就跟襄林侯闹翻了脸。”
  太子是出了名的温驯好脾气,而四皇子恰恰相反,从那日金銮殿上四皇子当着他的面骂他不知好歹就可以看出来,四皇子这人缺根筋。
  “再乖巧听话的猫也会有伸出爪牙变猛虎的一天,何况襄林侯野心昭昭,太子势必会反杀回去,这也是为什么当年父皇要立大哥为太子的理由。”
  小厮进来往五皇子的后腰添了床软枕,五皇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身子有些撑不住,只能半躺着。
  盛言楚隐晦地瞧了眼屋子,屋内点了两束安神香,然而五皇子眉宇间的疲倦和乏累还是肉眼可见,这样的身子…能撑到老皇帝退位登基吗?
  他愿意追随五皇子,是因为太子和襄林侯日后肯定会两败俱伤,而四皇子生母皇后和老皇帝夫妻之间有嫌隙,再者,四皇子生性鲁莽,不是明君之人。
  剩下几个皇子一经比较都不及五皇子聪慧有手段,但,盛言楚觑了眼榻上呼吸变重的青年男子,不是他要诅咒五皇子,这五皇子不会是个…短命鬼吧?
  “我不会早死的。”五皇子像是有读心术一般,薄唇轻启:“谁不想长命百岁,我与父皇一脉相承,他想,我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