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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玉衡喝了口酒,啧道:“有皇上的赦令在,李老大人又不能打杀了那女子,只能借着这事爽快爽快。”
  一提赦令,桌上几人默了默。
  雅阁里,江南府一举人怅然开口:“皇上不想杀了史官后代脏了自己的名声,难道就忍心看着残害自己老师亲人的凶手逍遥法外?”
  “住嘴吧你!”应玉衡重重掷下酒杯,瞪了那人一眼,“这话休得说出口!隔墙有耳,若是传到官家耳里,你一人下狱是活该,你还想拉着整个江南府一道吗?”
  江南府举子经应玉衡一骂,顿时惊慌地站起来环顾四周,见无人往雅阁这边走,当即松了口气,拱手对在这的人致歉:“原谅则个,一时失言,一时失言……”
  盛言楚敛眸,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右手裹着的绷带,见桌上有几人对应玉衡投去不满的目光,当即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也别怪应兄发脾气,实则应兄是为了大家好…杏榜下发前,朝廷会秘密派人去各大客栈监察我等,若你我言语上有失,别说一人落榜,在场诸位都不会有好前程。”
  何况说得还是一些谴责皇上的话。
  乱说话的那位江南举子脸色顿时变白,缩着身子不停地擦汗。
  有关华家的事不便讨论,盛言楚话锋一转,问起大家殿试的安排。
  “哎,盛贤弟说笑了,且别说殿试,我能不能中贡士都不好说。”
  有丧气的,自然有美滋滋的人在。
  “殿试定在四月二十二,说来咱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准备,盛贤弟不是有个在翰林院当差的同窗吗?可否和愚兄说说殿试咱们都要注意些什么?”
  盛言楚笑:“我那同窗最近忙着散馆,连我去找他都见不着人影,我又怎能从他那套到殿试的消息?”
  几人一阵惋惜,应玉衡很淡定,缓缓道:“你们问这个不是为难盛贤弟吗?科举殿试无非考策问,策问答什么端看皇上的心思,盛贤弟又不是皇上肚里的蛔虫,他哪里会知道殿试要考什么。”
  盛言楚冲应玉衡感激地拱拱手,嘴角一弯:“考什么我属实不知道,我若是知道了,岂不成精怪了?”
  一番玩笑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玩笑后,几个有把握能高中贡士的人凑到一块讨论殿试,而那些觉得自己把握不大的举子索性告辞出了雅阁。
  没有那几个愁眉苦脸的举子在,留下来的人说话顷刻放开了。
  “往年殿试策论无非考各地的灾情,”应玉衡作为江南府的榜一大佬率先站出来滔滔不绝,“…前两年临朔郡等地遭了雪灾,但这事已经由前科贡士辩过了,所以临朔郡等地的雪灾可以放一放,大家不用再花心思去查这些。”
  底下几个准备查阅临朔郡等地雪灾的举子重重点头。
  应玉衡坐下后,盛言楚当仁不让的起身,思索后道:“应兄说得在理,但我倒觉得今年殿试未必会考水患地动这类的策论。”
  “哦?”应玉衡笑着看过来,“盛贤弟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
  盛言楚挥袖拱手,沉声道:“不知诸位有没有发现今年会试题和往年截然不同?”
  会试结束后,贡院会将所有学子的考卷送往吏部考功司,就连考生们做算术时用得素纸都不会流出来,故而大家很难找到往年的题目。
  一听盛言楚这话,几人摇头,但也有人点头。
  山无绝人之路,虽说朝廷不对外公开会试考卷,但只要有心去寻,肯定能找到会试的蛛丝马迹。
  从前就有考过会试的举子因记忆绝佳,出了贡院后将会试考卷一字不漏复述了下来,那一年会试的考题一份卖价竟高达十几两。
  别看价钱高昂,有得是人买。
  有些落榜举子看到其中的商机后,便不再追求高中做官,入贡院后只顾背考题,三年一轮回,到头来竟比那些做了官的人还活得有滋有味。
  盛言楚微微一笑,当着众人的面将前些年的会试和今年的会试做了比较,顿了顿后,道:“皇上近几年尤为的喜欢考时务,我押殿试也是时务。”
  应玉衡押得是策论,见两府解元各执一词,在场的举人犯难了。
  有人会说,就不能两手抓?
  没时间抓啊,距离殿试只有两个月的时间,策论要写得内容太多太杂,有时候两个月都不一定能将知识点收集完毕,而盛言楚提得时务比策论还要头疼。
  谁能保证接下来不会有新鲜事发生?说不准殿试四月二十二当天皇上当场改题都有可能,时务论就跟天上的云一样,飘忽不定。
  -
  筵席散后,应玉衡喊住盛言楚。
  “盛贤弟。”
  盛言楚应声而立,笑眯眯道:“应兄可是想问我将宝压在时务论上有何依据?”
  有才之人都有点恃才傲物,应玉衡也不例外。
  “时务论的确是近几年的新潮,这点我承认。”
  应玉衡大步走过来,昂首道:“但贤弟是否忽略了一点?”
  盛言楚歪歪头,示意应玉衡继续往下说。
  应玉衡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当今圣上年岁已然不小,太子也立了好几年,朝廷隐隐有传官家今年有意禅位给太子。”
  盛言楚眨巴眨巴眼:“所以呢?”
  “还所以?!”应玉衡轻哂一声,“盛贤弟今日怎么这般糊涂?若那流言是真,皇上必当在今年殿试上问起常州水患,借此挑一些八斗之才好留给未来的新帝啊。”
  盛言楚窥着应玉衡认真的模样,暗道到了这一步他若是还跟应玉衡唱反调,应玉衡心里应该会不舒服,但应玉衡这个朋友盛言楚很喜欢,思忖片刻后,盛言楚不急不缓道:“应兄说得是没错,但……刚应兄问我是否忽略了什么,这句话我得还给应兄。”
  应玉衡满头雾水:“?”
  盛言楚身子往前倾,哑着嗓音低低道:“且不说咱们皇上愿不愿意放权给太子爷,就说新帝登基这事…连小孩都笑唱‘东宫有二子’,有四殿下在,太子爷能顺利地登上龙椅吗?”
  应玉衡瞳孔骤然放大,无声地张大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盛言楚拍了拍应玉衡的肩膀,笑笑:“当然了,这只是我一人之言,至于殿试到底考什么,谁又猜得准呢?”
  应玉衡猛地一拍脑袋,头皮发麻:“一语惊醒梦中人,盛小弟,若没你的提醒,我差点就误进了错巷啊!”
  盛言楚扯扯嘴角,不再多说。
  -
  和应玉衡分开后,盛言楚便窝在家中休养,期间,赵蜀、裘和景等临朔郡举子来盛家拜访,聊起殿试时,盛言楚并没有藏私,将对江南举子说得话一并和赵蜀等人说了,结局不出他所料,依旧是一半人站时务,一半人站策论。
  和举子们聚了几回后,盛言楚甚觉无趣,便以温书为由婉拒那些日日上门求吃酒起诗社的举子,没了外人的打扰,盛言楚终于可以进小公寓开始准备殿试。
  三月后,京城开始回暖,就在城中百姓认为今年京城依旧没有花开满园的春天时,京郊大瑶山似是一夜春风拂过,山上那些不知名的花儿开得遍地都是。
  阳春四月,京城上空像是笼了一层层甜香的糕糖,满山的六瓣仙人杏争相高挂枝头。
  杏花一开,众书生祈盼多时的杏榜踏着晚春的步子如约而至。
  第116章 【三更合一】 四月杏榜……
  嘉和朝殿试会取三百名进士, 赐进士及第的唯有一甲三名,这一甲三名名号响亮,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
  常规来说, 赐进士出身的一共有一百名, 百姓们称其为二甲,二甲榜首唤为传胪。
  剩下的一百多名则顺延唤为三甲, 三甲榜首亦唤为传胪, 但此传胪和二甲传胪有着天壤之别。[注1]
  不过,京城举子们暂且没心思去想殿试的排名,因为决定他们能否上金銮殿面圣的杏榜来了。
  “去年连续下了好几个月的雪,原以为开春不好过,没想到过了三月河面上的冰全化了。”
  程春娘眉宇间俱是笑意, 指着院子上空洋洋洒洒往下落得花瓣, 莞尔道:“不过一夜而已,大瑶山上的花就跟得了皇上号令似的, 都开了。”
  盛言楚右手上的冻伤裂痕已结疤, 拆了绷带后发现伤口处长了点红肉出来,可见盛言楚右手并不全是冻伤,毕竟冻疮很难短时间全乎。
  伸出手, 空中飞舞不断的花儿径直落到盛言楚掌心, 大瑶山上的野花居多,但靠近甜水巷这边则开满了杏花。
  京城人大多爱富贵的牡丹, 然野杏花偏偏生得比牡丹坚韧,漫山遍野都是,用不着人去悉心伺候。
  “杏花初绽,杏榜题名时——”
  门口而立的应玉衡笑着高喊两声,“盛贤弟, 你怎么没去贡院?”
  盛言楚翻手将花瓣握住,大步迎上去:“还说我呢,应兄不也没去贡院吗?”
  应玉衡踏上游廊,对着院中搓洗红薯粉的程春娘拱手喊了声‘程娘子好’,旋即看向盛言楚。
  才几日不见,面前少年个头似乎又拔高了些,眉眼处的稚嫩气息早已褪得干干净净,肤色较之冷白,穿着一身青色绣松袍子,越发衬得此人面容清隽文雅。
  少年步履轻缓,高束起的黑发随风飘扬,不知何时上面撒了几片杏花,应玉衡看得有些发呆,心中暗喊一声好一个清雅华彩儿郎。
  “应兄。”
  盛言楚浅浅而笑,领着应玉衡进了书房:“贡院放榜最为熬人,去年乡试放榜我差点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们挤成肉饼,今日说什么我也不愿再去凑这个热闹。”
  盛言楚不着急去看榜,程春娘急,便喊盛允南和月惊鸿过去瞧瞧,这两活宝比盛言楚这个考生还要兴奋,天还没亮就跑去了贡院。
  应玉衡则亲自往贡院那边走了一遭,可惜没能挤进去,想着离放榜还要等很久,应玉衡索性往甜水巷这边拐,没想到还真的让应玉衡猜了个中:盛言楚没去贡院看榜。
  两个有机会攻占会试会元一角的人此刻皆盘腿坐在炕上闲散喝茶,这一幕属实让人难以相信。
  “往你家来的路上,我瞧见了好几个拿着纸笔在那听消息的人,那些人一脚踩在甜水巷口,一边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定是想得了杏榜的消息后就往你家赶。”
  应玉衡这两日受了风寒,嗓子有点哑,不过言语间的高兴很真诚。
  盛言楚给应玉衡换了盏熬制好的枇杷水,脸上笑意满盈:“应兄惯会打趣我,住在甜水巷的举子可不止我一人。”
  应玉衡咕了一大口枇杷水,哼笑:“要我说,这些报喜人得改改策略,既知甜水巷里有个解元公子,何须守着别的举子,往你家门口一站,一旦听到风吹草动,立马进来报喜,届时这第一茬的赏银怎么着也要好几两吧?”
  盛言楚眼眸一眯:“这也得看报的是第几名的喜,若是那吊尾巴的名次,我哭都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有功夫应付他们?”
  当然了,这话是玩笑话,上了杏榜都是喜事,没道理将报喜的下人往外赶。
  前些年就出了一桩奇闻,据说一名十分有才学的举子极为不满自己考了榜尾,从报喜人那听到消息后,那举子一气之下殴打了报喜人,并扬言报喜人在说胡话,后来贡生名单传开后,举子才知道自己做了蠢事。
  有心人将这件事告知了皇上,皇上极为不悦,痛斥此子嚣张狂妄,后来此子连在殿试上翻盘的机会都没了,直接由皇上赐了同进士踢出了京城,此生没被重用。
  应玉衡啧啧道:“第几名的喜?自然是会元——”
  “别别别,”盛言楚也学起了笑脸谦虚这一套,昂首道:“有应兄珠玉在前,我岂敢越过应兄?”
  这话半真半假,应玉衡的确是个了不得的才子,但盛言楚认为今年的会试他做得并不差。
  当然,前提是那道‘西山书院’的时务题他没有悟错朝廷的意思。
  两人闲侃互相奉承时,贡院屋内却吵得不可开交。
  远在皇宫里的皇上不知何时进了贡院,此时正端坐在上看着两方人为了谁做会元而吵得面红耳赤。
  “可有定夺了?”
  老皇帝年迈,但神威俱在,声音沉稳有力。
  屋子顿时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