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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父?!”一回头,祝永章一下蔫了劲,揉着红通通的耳朵小声问,“您怎么来了?”
  康夫子赏了个板栗子给祝永章,浓眉威严上扬:“还不去温书?”
  说完还瞪了一眼盛言楚和程以贵。
  三人皆垂下脑袋讪讪的往袭文阁内走去。
  临进门前,盛言楚回头瞟了一眼后院大门,只见康夫子不由分说就让人锁了门,至于外头求学的人,连杯茶水都没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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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家私塾设有甲乙丙三等班,盛言楚和祝永章分在丙班,程以贵在乙班,至于考中童生的石小河、石大江以及甄秀才、俞雅之等人,则在走廊对面的甲班。
  上午盛言楚跟着康夫子临了好些大字,手又酸又胀,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程以贵打了两份饭过来。
  “楚哥儿,去吃饭~”
  趴在矮桌上的盛言楚迷糊的睁开睡眼,面有赧色:“贵表哥,我好困呐……”
  程以贵麻利的将饭放进书箱,将睡得软绵绵的盛言楚拉起来,笑道:“回舍馆睡去,趴着睡手臂容易发麻。”
  见盛言楚稚嫩小脸上映有睡痕,程以贵有些心疼:“难为你三更天就起床往这边赶,今天上午打瞌睡没被夫子发现吧?”
  盛言楚怯怯的缩起小手,支支吾吾的不说话。
  程以贵:“?”
  “真被打啦?”吃饭的时候,程以贵打破砂锅问到底,脑海中甚至还在想着小表弟被戒尺规训嗷嗷直叫的模样。
  耻辱!耻辱!谁能想到他一进学堂就挨了打?
  盛言楚只管干扒饭,眼神忧郁又悲愤。
  程以贵本想不嘲笑放过小表弟算了,可见小表弟换了鬏鬏双髻改成独髻后越发的好玩,他眯了眯眼,盯着独髻玩味的挑眉:“楚哥儿——让哥哥我摸摸可行?”
  盛言楚如临大敌,他怎么就没看出来他这壮如牛的表哥是个摸头控呢!
  “不行!”盛言楚端着碗躲远远的,气呼呼道,“表哥你休要这样,再有一次我就跟夫子告状了,说你玩世不恭。”
  “行行行,不让摸拉倒。”程以贵微笑的放下手,环视一圈,赞道:“跟你住一起的叫什么,瞧着是个干净利索的人。”
  舍馆两人一间小屋,摆设极为简单,进门左边是一张容纳两人的大通铺,床头各摆着一座小矮桌,是给他们夜间秉烛读书用的。
  右边有两个上锁的柜子,也是一人一个,盛言楚的柜子上堆满了还没拆的包裹,倒是另外一个柜子已经归置的整整齐齐,还在柜头上放了一瓶绽放的娇艳映山红,一看就是个爱生活的人。
  程以贵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盛言楚却摇脑袋。
  “此人不好相处。”
  饭毕后,盛言楚接了冷水擦脸准备午间小憩,边铺被子边道:“他叫梁杭云,十三了吧,来的时候后边跟着他娘……怎么说呢,他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他娘怎么了?”程以贵大手牵起被子两角抖了抖,然后往通铺上一盖。
  盛言楚脱下鞋躺好,笑得有深意:“我说他不好相处,其实说错了,应该说他娘。才进来的时候,他娘就大喇喇的让梁杭云别跟我说话。”
  “他娘嫌弃你的出身?”程以贵猜出些门道,再看梁杭云整洁的床位时,陡然没了先前的赞许,“那梁杭云真就听他娘话了?”
  盛言楚往被子里缩了缩,瓮声瓮气道:“梁杭云身世比我还惨,他爹早死,娘为了让他读书不惜熬瞎眼睛做绣活才换了束脩银子,听说他家中还有两个妹妹要养活,这样的人家走出来的孩子能不听话吗?”
  程以贵哑然,寡母手下的独子大多乖的不成样,可也有例外,就比方说小表弟,六分懂事,四分执拗,总归是有自己的性子。
  听小表弟的描述,看来这个梁杭云太过听话了,说句大不敬的,他娘的话那就是圣旨。
  程以贵掖好被子,叮嘱盛言楚别睡过头后就起身刚往外走,迎面就碰上了梁杭云。
  梁杭云比程以贵还大一岁呢,可身段却瘦弱的多,宽大半旧的衣裳松垮的套在身上,似乎来一股风就能将梁杭云吹倒,不过梁杭云生的真不错,脸瘦脱了相依旧能看出他那俊俏的面骨,倘若胖一些,不失为翩翩小郎君。
  见到程以贵后,梁杭云眼睛怔了一下,很快就移开了,也不说话径直往里走。
  盛言楚听到动静后,探出头想问个好,无奈梁杭云撇过身子背着他吃饭。
  程以贵无声的指了指外头,意思他要走了,盛言楚点点头,等表哥走后,他瞅了一眼梁杭云单薄的背影,好几次想鼓足勇气跟梁杭云说说话,可最终还是被梁杭云他娘那句“商贾之后多奸诈”闹的心窝钝疼。
  算了,盛言楚捏了捏被角,神色黯然的想他还是早些习惯三年‘独居’的住宿生活吧。
  一连十来天,梁杭云回到舍馆都把盛言楚当空气,盛言楚似乎也习惯了被室友孤立的日子,然而这种近况很快就被打破。
  这日天灰蒙蒙的似在怀镇上空笼了一层纱布,细雨滴渗过纱布往地面上滴答掉落,春雷一声接着一声,因康夫子清早领着甲乙两个班的师兄们去了镇子三里开外的流芳亭练诗作画,祝永章也跟过去了,导致这一天馆里除了康家小厮婢女就只剩下盛言楚和梁杭云。
  上午临字,下午温书,他都做好了计划,时间一晃而过到了傍晚。
  天边的乌云往地面压了几分,春雷敲了半个钟头后,宛如瓢泼的大雨从天幕上倾泻下来,珠玉大小的雨点淹没了屋顶亮瓦,舍馆一下子暗了下来。
  盛言楚揉揉酸胀的手腕,抬头见哗啦春雨搅的他都不能明辨三尺之外的光亮,想着夫子和师兄们怕是要在流芳亭等雨停,而梁杭云此刻在书肆抄书,一时半伙不会回来,他起身行至门前,正准备合上门钻进小公寓好好的泡个澡时,敞开的门缝中突然插进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腕。
  湿漉漉的,指尖上无半点浅粉月牙,此刻这只手拽门拽的发白,像是费劲了力才撑住不让门关上。
  盛言楚不禁额头冒冷汗,脚步往后退了两步,却听门口头发凌乱的人抬起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枯瘦的长手一把攥住盛言楚的胳膊,盛言楚赫然出声:“是你……”
  怎是这种丧狗之相?他还以为私塾里闯进了歹人呢。
  “盛……”梁杭云显然是冒着雨跑进来的,嗓子烧的沙哑,手一直在抖,连带着盛言楚都站不稳差点倒下。
  盛言楚想挣脱开,甩出来的劲头大了些,竟拖着十三岁的梁杭云身子往地上摔去,盛言楚忙折回来扶人,谁知梁杭云直接晕过去了。
  盛言楚蹙紧眉头,下意识的想喊斋夫进来帮忙抬人,下一息梁杭云蓦然睁开了眼,眸光铺满绝望。
  “求……求你,救我……”
  短短五个字,像是用尽了梁杭云毕生的勇气和尊严。
  第16章 别谢我,担不起这个人情……
  屋外天早已黑了,舍馆内亮着一盏摇曳的油灯,灯下两少年盘腿对坐。
  这是入学这么天以来盛言楚第一次正视梁杭云,贵表哥说的不假,梁杭云毋庸置疑是个美人胚子,若是再胖上三分,不说公主下嫁抓他来做东床娇婿,便是京城贵女给他做妾,他都要嫌妾室没梁杭云风姿绰约。
  许是盛言楚的目光太过露骨,梁杭云手抵唇畔清咳了两声,咳着咳着还咳上瘾了。
  盛言楚觉得他们还没熟稔到梁杭云会准他拍后背匀气,便使出宽人心最有效的一招:“喝点热水吧。”
  梁杭云还在咳,应该是淋雨着了寒气,喝了半盏滚烫的水后,嗓子舒服了些,苍白的病容上露出一丝苦笑。
  “我大伯瞒着我娘卖了我两个妹妹……”
  梁杭云实在无处诉说,病急乱投医的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商籍的盛言楚,想着商户家中应该都富足。
  穷得叮当响的盛言楚有些窘蹙,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这件事我未必能帮你,我家中并非像你所想的那般能不眨眼的就掏出二十两银子……”
  他家连十两银子都没有,何况一口气要二十两。
  梁杭云嗓子干涩,抬头注视着盛言楚,眼眶泛红,忽而坐起朝盛言楚磕头,满面泪痕,眼中竟是哀求之色。
  “你是不是因着我娘当初怠慢你,所以才不愿意借我银钱?算我求你了,我娘的罪过我日后慢慢还,还请你高抬贵手借我二十两应急,来日我定加倍奉还!”
  “你别跪我。”
  盛言楚最烦的就是这种苦肉计,站起道,“你怕还不知道我家的情况,我和你相差无几,你爹早逝,我……我也差不多,你家中有寡母,我同样如此,我只不过比你少两个妹妹而已,但我如今自立门户在外,家中除了一栋茅草院子,也就剩下祖上给我的两亩田地,我……”
  真是难为上辈子有能力一口气买下小公寓的盛言楚说捉襟见肘四个字了。
  虽然没说出来,但其中的困顿意味想必梁杭云能体会。
  “我原以为你家……”梁杭云眼神略有动容,艰难道,“我看你平时用的草纸颜色尤为的白,还以为你家中富裕……”
  “啊?”盛言楚一愣,梁杭云说的草纸不会是他从小公寓里拿出来的卫生纸吧?
  小公寓里的东西取之不尽,屋里储藏柜子里堆码了不少卷筒纸,他当时急于临字,又苦于外边的纸张要百来文,便想出一计——将卷筒纸用水浸透后再晾干,纸张会变硬一些,这样一来方便他练字,还能省了买纸的钱。
  他瞥了一眼柜顶上那一叠书,不禁骂自己粗心,他怎将小公寓里的纸夹带出来了?
  还好梁杭云在私塾不是多嘴的人,不然他定会被有心人盯上。
  “那纸是家中还未破败时买的。”盛言楚开始胡说八道,“并不多,我平日里都节省着用……”
  梁杭云并无怀疑,暗想他的确很少见盛言楚拿出来用,那日他碰巧看到,不过是他在柜子上找书时偶然看到的一角罢了,并不多。
  盛言楚扯动嘴角,转移话题道:“我想帮你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过有一人倒可以帮你。”
  “谁?”梁杭云立刻问。
  “俞家二郎,俞雅之。”盛言楚道,“雅之兄长就不用我多言了,俞家是桃乾镇大户,他定能拿出二十两银子赎回你妹妹。”
  “他么?”梁杭云心意动摇眼睛一亮,可下一息又黯了,“我和他几乎没说过话,他未必能借我……”
  盛言楚嘴角抽动:“ 你与我似乎也没怎么说过话……”
  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对坐的两人谁也没说话,呆了半晌后,两人突然相视一笑。
  “我这就去找俞雅之。”
  梁杭云下床穿鞋,临走前鞠了一躬,“楚弟,那日我娘的话你切勿放在心上,我娘她并非是瞧不起你,而是多年前我娘为了养家做起走商生意,后来被主家商户给骗了,所以她才对商户这般有心结……”
  “行了行了,”盛言楚摆摆手,笑道,“磨蹭解释什么,还不赶快去找雅之兄长,他们此刻还在流芳亭呢,你若去晚了,你妹妹就难赎回来了。”
  “多谢你。”梁杭云高瘦的身子立直,擦擦泪一字一句正色道:“等我安置好妹妹后,我定——”
  “别谢我。”盛言楚担不起这个人情,“要谢就谢雅之兄长,赶紧去吧。”
  “好。”少年笑笑,一溜身就钻进了雨幕。
  盛言楚望着房梁下挂着的蓑衣,本想追上去送给梁杭云,可屋外密线不断的大雨愣是吹的他那小身板左摇右摆,还没踏出屋檐台阶,他就滑倒摔了个屁股八瓣。
  “哎呦,怎么这么不小心?”院中当值的李斋夫正巧路过,吓得赶忙跑过来抱起盛言楚,“摔疼了没有?”
  “李叔。”盛言楚托着疼到发麻的屁股,吸气道,“不疼。”疼也不能说,男子汉大丈夫哭着喊疼丢脸死了。
  李茂将盛言楚放到走廊干净的地方,见他怀中抱着蓑衣,以为他是要出去找表哥程以贵,便道:“流芳亭那边刚有人过来递信了,说是镇子城外的河水高涨,夫子他们搭乘的小船一时半伙划不过来,怕是要等明日雨停了才能走。”
  流芳亭在镇外大河对面的山上,要登亭必须走水路。
  盛言楚揉揉屁股,望着空中骤雨心猛地往上一提,急急对李茂道:“不得了了李叔,适才梁杭云出去找雅之兄长了,他急着要银子赎他妹妹回家,你快去追回他,我怕他一人冒险趟河去流芳亭……”
  话落,李茂大惊失色,赶紧将盛言楚往屋子推:“你快去洗个热水澡别冻着了,梁学子的事交给我,我去将他找回来。”
  说着,李茂套上蓑衣飞奔的往院外跑去。
  这时一阵狂风吹过,急雨霹雳的往屋里袭来,屋檐下的盛言楚猛地打起冷颤,他搓了搓冷津津的十指,呼了口气在心里默默祈祷夫子和梁杭云一行人安好后,他才挺着酸麻的屁股往屋子里走。
  屋内床榻上还残留着梁杭云带进来的水渍,盛言楚不无心累,是谁说梁杭云这人爱整洁的?
  有洁癖的人会穿着湿漉漉的衣裳往床上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