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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暮冥冥, 王府门口的管家李泰庆双手笼在袍袖守了半天,当看到苏明妩从马车中下来,立刻笑容满面迎了上去。
  “王妃, 您可算是回来了, 老奴好等啊!”
  苏明妩软靴踩踏在石板地,由绿萤扶着站稳,抬头道:“王爷呢, 他回东边主院了?”
  当初只觉符栾去边城营地她就能获自由, 如今他归来, 她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更是雀跃非常。
  女子的语气有着不自知的焦急和关切,听的李泰庆笑得愈开, “是, 王爷好不容易回来,府里长史司急着有一堆事要呈报, 将他拥着送进了主院。”
  “哦...”
  苏明妩刹那有点失落, 符栾或许都没发现她不在王府呢。
  李泰庆看明白她的表情, 摆手解释道:“王妃,王爷下来没见着您, 第一个问的就是王妃去向。”
  “奴才与王爷说,王妃在府里的膳食吃腻味,要去榆林街的市肆尝尝鲜。”
  “那,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啊, 王爷才应了声就进门啦,没有半点不开心。”
  苏明妩听完, 抿了抿微扬的唇角, “好吧, 算王爷这次不小气。”
  李泰庆乐呵呵,“哪能呢,王妃最近镇日呆在王府里,老奴都觉着闷得慌,偶尔出行,如王爷这般宠王妃的,怎会怪罪。”
  苏明妩红着脸低声念了句,颇为口不对心,“他才不宠我。”
  旁侧的绿萤抬眼看了记落日天色,轻声道:“王妃,王爷都到府了,您要不要回去先沐浴洗漱,把身上沾了尘的衣裳给换了。”
  苏明妩回过神,往自己身上一瞧。
  她出门与年过六十的陆景山谈契约,当然首选深重沉稳的款式,暗褚色刻丝锦琢花的单面褂,腰摆宽大的能鼓风成球。
  嗯,好像的确该换一换...
  ...
  樟月殿内,浅色的云母扇屏后,苏明妩懒散躺在香樟浴桶里,任由贴身婢女替她绞干半湿的青丝。
  热汤铺漫女子锁骨偏下少许,五香汤的香料搅浑清澈汤水,将她玲珑起伏的身段遮蔽的若隐约现,然而随着白皙修长的玉颈往上,单看那张精致容颜,也足以让人惊叹,灿若朝霞,灼若芙蕖。
  绿萤替苏明妩暂时挽了个松垮随意的发髻,用布纱继续覆裹,吸干余下湿气。
  “王妃,您继续泡着,奴婢去挑件裙裳给你选?”
  “嗯。”
  不多时,小丫鬟就从内室跑了出来。手上挂了条云雁细锦裙,“王妃,这件好不好?”
  苏明妩半睁眸,摇头,“唔...太素了,你记得我上次去军营,穿的也是素色。”
  “噢。”
  过来会儿,“那,那这条呢?”
  “好看是好看,可我都穿过两次了,会看厌的...”
  “是,奴婢再去找。”
  绿萤抱着衣服来回,她觉得王妃有变化,以往从来都是随意套了件就去见王爷,现在好似在意的多。
  两人折腾半天,最后敲定的是在武威府街上新买的广袖双丝绫齐胸襦裙,嫣粉的颜色深浅适中,腰间绶带稍高,拖着上胸束勒出楚楚细腰。
  绿萤服侍苏明妩穿完,正在纠结如何盘发,门外响起了李泰庆的敲门声。
  “王妃,老奴不进来,就是通传声王爷的意思。”
  “嗯?”
  “王妃,王爷说他刚处理完要事,在玉池殿里沐完身后就会来见王妃,还请王妃莫睡,等他。”
  “...”
  鸳鸯纹菱花镀银铜镜里,苏明妩的面色潮红,睫尾水滴眨在脸颊,像初开娇兰上掉落颗露珠,剔透晶莹。
  符栾要来留宿,她是不会再推却,但他也不必就这样直白吩咐吧,好像,好像她要是乖乖不睡,就是期待他做甚么似的。
  “王妃,你的脸好红啊!”
  苏明妩的手掌伸开,捂住半张脸,心虚地辩解:“哪有,是热汤蒸的!”
  绿萤笑道:“是,是。”
  李泰庆看着王爷王妃和睦,心情也很好,他看了眼周遭无人,侧在门上轻道:“王妃,其实府里下人给王爷准备了中衣,却疏忽少了件薄外氅。
  “王爷不许下人进浴池,您看,要不要送过去?”
  苏明妩闻言,刚想说是哪个下人,怎的这么不小心,又想起如今已是仲夏,其实晚上并不冷。
  李泰庆分明是想给她找机会去符栾那里,多些闺房情趣以示亲近。
  拒绝的话就在嘴边,苏明妩却犹豫了会儿,咬唇道:“李管家,让下人以后小心点,这次,这次就由我来送。”
  “是,老奴告退,衣篮摆置在门边,劳烦王妃。”
  “好。”
  苏明妩上次见符栾还是十多日前,后来军情紧张,书信也只好中断,她是真的有点想他。
  她很清楚,今晚此时去找符栾,便大概会留宿在主院,这般处事少了她自幼习惯的矜持之道,可是...
  “绿萤,发还未干透,不必替我梳髻,用绸条束拢了就好。”
  “是,王妃。”
  绿萤细心地替苏明妩将青丝顺到耳后,乌黑的云发垂至纤瘦腰际,尾稍落在挺翘上臀,着实赏心悦目,“王妃,您去找王爷,王爷定然会很高兴的!”
  “嗯。”
  绿萤笑道:“王妃,您是不是特别想王爷呀,连片刻都等不及。”
  以往听到身边的人打趣,苏明妩都是言不由衷,她现下却忽然想说实话,“是啊,好想他。”
  她冲动地想见符栾,想主动一次,想让他知道,她现在有多喜欢和他腻在一起。
  ...
  走之前,绿萤替苏明妩罩了件丝质披风,踮起脚在王妃的领褖处打了个蝴蝶结扣。
  “王妃,你莫怕热且披着,这样解起来很方便的。”
  “...”
  绿萤终于发现自己说的有歧义,红红的苹果脸忙着解释,“王妃,奴婢,奴婢不是那种意思,而是仲夏的夜风,也有可能会冷的。”
  苏明妩笑着推过她的肩膀,“小唠叨,知道了,快走吧。”
  西院离东院隔着中轴,稍稍有点距离,当中时而有花台照壁等阻碍,需要绕开走回字形。
  苏明妩这身新衣服裙幅小,步子迈不开,足足走了一炷香。
  要不是走得慢还带有风,她怕是连澡都白洗了。
  绿萤指着不远处的玉清池,“王妃,奴婢就在这等你和王爷,蕙香姐姐说,王爷不许奴婢们靠近浴池,会发大火。”
  “好的。”
  苏明妩走了几步,手指头捏着外袍,回头不好意思的又羞道:“若是,若是我迟迟不出来,你就先回去。”
  “是,奴婢晓得。”
  玉清殿是东院雍凉王平常泡浴的场所,西院也有类似的玉液殿,只是苏明妩觉得麻烦,进了王府却还没用过。
  玉清殿里只有偌大的玉清池。
  池长宽皆为二十余尺,纵深有两三尺,池壁是带细纹的舶来青砖,交口光滑易于镶拼,有个形容较小的蓄汤池与之相邻,在隔着殿墙的门外,工匠砌了座轱轳架子放在井口,井口实时打了水,途经墙角矮灶烧完再输入小汤池。
  池壁顶端的蓝田玉银盘下暗藏机关,只要将闸门打开,新鲜的热汤就能从凹槽顺着流进玉清池,可谓是奇异机巧。
  进了殿门后,玄关曲折,弥漫水雾,仿佛是飘渺的迷宫。
  苏明妩轻手轻脚,紧张的几乎是在摒气,也不知是怕符栾发现,还是怕他不发现,有好几次她都想折返,因为这实在不是她平日的作风。
  终于,她穿过最后的窄道,豁然开朗,只消继续往前,走过长长不透的山水屏风,她就能见到他了。
  苏明妩面上红扑扑,素手将披风解开,和外袍一并放在矮几上,然后给自己提了提气,走进屏风后。
  白色雾气氤氲笼罩着整个浴池,从入口看过去可以说一览无遗,也可以说是朦胧微茫。
  缭绕迷雾中,男人半身裸.露,胸膛宽阔肌理分明,修长的两臂向后展开,仰面搭在池沿,看得清他脖颈明显凸起的喉结。
  他似乎早就听到了动静,喉结上下动了动,“滚出去。”
  符栾的声音被汤池泡的略哑,低沉的,充满了难以名状的□□。
  苏明妩虚咽了口,猜他不知是她,轻轻唤了声,“王爷,是臣妾。”
  符栾闻声,蓦地拢眉抬起头,他的半边脸第一次少了黑色罩布,左眼虽阖着,却也没有渗人可怖的伤疤。
  苏明妩来之前没考虑符栾脸上有伤的问题,这般模糊看到,好像与常人并没有区别。
  听说,符栾的左眼是被射穿的,那该多疼啊,可难道那么重的伤,眼圈周遭不会有任何疤痕么。
  苏明妩眯着眼不自觉走近,歪着小脑袋好奇道:“王爷,你的——”
  极快的一声打断,“出去。”
  苏明妩闻言背上一僵,猛地顿住脚步,“...什,什么?”
  符栾的右边凤眸,暗流浮动着晦明不清的情绪,他看向面前的娇艳女子,哑声道:“听话,先出去。”
  苏明妩微楞之后,旋即恢复神色,垂首福身,温声道:“是,臣妾告退。”
  ...
  从玉清殿出来,皎洁的月光倾泻在美貌女子身上,或许是她太过刻意挺直的背脊,不知为何,显得整个人无比清冷。
  苏明妩双手拢紧丝绸袍子,帽檐的抽绳被她打成了死结,攥进手心。
  她脚步极快,只想快点逃离这个使得自己沦落至羞赧境遇的地方。
  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精心装扮,撇下矜持与骄傲,甚至可以更难听地说,将自己粉饰成可口的点心。
  就这样,近乎于取悦的举动,而那个她费心思想取悦的人,最后没多看一眼,只是让她出去。
  所以,在方才的那个瞬间,她简直太煎熬了。
  绿萤早看到了玉池殿门口出来的人影,她生怕自己看错盯了好几遍,发现真的是王妃后立马跑上来揽住苏明妩颤抖的肩膀,“王妃,您,您怎么了?”
  明明和进去时一模一样,为何会看起来那样可怜。
  苏明妩轻笑道:“没事,绿萤,我们回去吧。”
  “啊,王爷他不在里面么?”
  “嗯在,他让我回去等。”
  绿萤明白哪里不对,但又不懂为何,只能应声:“是。”
  回西宫的路上,高墙下两个长短不平,被拉扯成细条的黑影相互依偎,并排而行。
  苏明妩不解,眼下明明走得是和刚刚来时一样的小道,为何会感觉这般漫长没有尽头,她想念樟月殿里的暖床衾被,想念极了。
  绿萤见苏明妩始终紧扯着外袍,“王妃,您是不是冷啊?”
  “嗯。”
  苏明妩侧过头,声音轻轻的,
  “绿萤,你说的对,仲夏的晚风,原来也是可以很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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