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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芙也感受到背部传来几乎难以忍受的疼痛与灼热。
  就在此时,伊芙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暂时中断了持续滴入法阵中心的血液。
  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双眼看向高高的夜空。
  无垠的夜空中,三轮月亮并肩而立,三种颜色不同的月光交相辉映,将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夜晚呈现出瑰丽、奇妙又诡异的色彩。
  “虽然我的设想大概是正确的……”
  伊芙直直地看着夜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普通时候她总是微笑,看上去亲切又温柔,然而当她收敛起脸上的表情时,伊芙就像油画里面美丽的女神,凝视着距自己十米开外的膜拜者,告诫他们不要靠近。
  天上那轮紫色的月亮完整地、清晰地映入她的瞳孔中。
  月亮多出了一点漆黑的身影。
  伊芙平静地说:“但是好像有不受欢迎的恶魔来妨碍我了。”
  那点漆黑的身影犹如闪电一般快速逼近,顷刻间闪现到伊芙的身前。
  同时,始终站在一旁的沙耶克也以远远超出人类的反应速度做出了动作,从他的衣袍下钻出数十根光滑的触手缠上伊芙的腰肢跟手臂,捉到她、紧接着将伊芙勾到沙耶克的身后。
  对危险有着敏锐嗅觉的夏维尔则是紧随其后,在那道漆黑的身影落地的一瞬间便袭击了过去,拔出剑,一剑切下了对方那只朝伊芙伸过去的、想要抓住她的手。
  大量的血液喷溅了出来,沾上了他面无表情的脸庞,染红了他的衣角。而被他砍下来的那只手狼狈地落在血泊中,仿佛无意识地朝伊芙的方向滚了过去,最后静静地停在她的脚边。
  伊芙低下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只属于恶魔的手,皮肤坚硬得犹如钢铁,手指跟手掌都呈现出古怪的细长,勾状的黑色指甲能够轻而易举地撕开任何一道防御。恶魔手臂上的黑色花纹在手背上交缠成一只眼睛,而这只眼睛正直直地盯着伊芙,最后渗出了血液。
  伊芙抬起了美丽的眼睛,目光穿过了沙耶克跟夏维尔,落在了拜蒙的身上。
  在伊芙的记忆中,拜蒙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狼狈过——他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被烧焦了一小半,美丽到令人不敢直视的脸颊上多了一些细小的伤口,从额角留下的血液结成了厚厚的血痂,覆盖住了已经变成了一只窟窿的眼睛。
  他衣衫不整,纤细修长的身体上几乎全是血污,在肉眼可见的伤口处能隐隐看见露出的白色骨头。拜蒙只能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紧盯着伊芙,即便他有意控制身体、保持呼吸,但他的瞳孔仍旧止不住地颤抖,瑰丽的紫色眼睛失去了光泽。
  伊芙看得出来,阿加雷斯已经重创了他的身体,以至于拜蒙已经被消耗到难以自愈的程度了。他被夏维尔切下了一只手臂,如果是以往那位强大的高阶恶魔、旧域的执政官,一定能在眨眼时间内重新生长出一只手臂——
  但现在,拜蒙却只是用力地呼吸着,断肢的切口处极其缓慢地再生出脆弱的皮肤组织,他的自我修复能力已经衰弱到止血都做不到,只能任凭大量的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流失。
  不过即便如此,拜蒙的脑子里仍旧快速思考着在这种境地下该如何将伊芙带走。
  直到伊芙用充满怜爱的目光审视了他好一会儿,然后语气好奇地问他说:“真厉害,我还以为阿加雷斯不会放你一条生路呢……所以你是赢了?还是从阿加雷斯手里逃出来了?”
  拜蒙抬起那只孤零零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注视着她:“……”
  “……是我、赢了。”拜蒙动了动嘴唇,身体的过度消耗让他一时之间难以理解伊芙的话语,只能盲目地迎上她的目光。
  拜蒙用仅剩的那只眼睛,努力地想在伊芙的眼中寻求到什么,他干巴巴地说:“是我……我是胜利者。”
  伊芙朝他笑了起来:“哦,这样啊。”
  拜蒙:“……”
  “那么,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呢?”伊芙继续耐心地询问道,她尝试着猜测:“是因为我身上的印记么?不对,我身上的印记已经被沙耶克大公掩盖住了,你应该感应不到才对……”
  “啊,”伊芙忽然想起了什么,保持着脸上的微笑,朝拜蒙看去一眼,“难道说是因为我的血么?毕竟拜蒙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
  拜蒙:“……”
  拜蒙微微睁大那只眼睛,他骤然缩小的瞳孔神经质地颤抖着,边缘很快泛起一层暗红。拜蒙说不出话,沉默着看了伊芙很长一段时间,才低声说:“……你都已经知道了?”
  “是的,就是因为知道了才觉得麻烦,所以请求阿加雷斯帮忙解决一下的。”
  说到这里,伊芙又多看了拜蒙一眼——可能是觉得他现在这副可怜兮兮,又一脸惊讶,下意识否认抵触拒绝的表情太好笑了,因此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伊芙笑着说:“虽然跟预期的结果有些差距,不过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差不多吧。”
  她原本的打算就是让恶魔们自相残杀,尽可能地减弱逃离旧域时受到阻碍。至于这些恶魔们会不会因此而死……伊芙倒不是没有想过,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拜蒙:“……”
  拜蒙那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慢慢的消失了,开始变得一如往常的平静、镇定。他用仅剩的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珠紧盯着伊芙,开口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很快,拜蒙的身体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就像一台破破烂烂的机器再一次吱嘎作响地运转起来,遍体鳞伤的银发恶魔不知道从哪里压榨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跟生命力,他原本难以自愈的伤口竟然新生出完整的肌肉组织,连被夏维尔砍掉的那只手也开始了再生。
  但由于夏维尔的力量天然对恶魔有着克制作用,他的左手一旦再生出来又会立刻难以支撑,然后灰飞烟灭。
  拜蒙保持着脸上平静的表情,但他的额角绽出一条条细小的青筋,失去光泽的瞳孔神经质地盯着伊芙,里面隐隐藏着疯狂。
  “伊芙,”拜蒙念出了她的名字,声音非常温和,竭力对她表现出温柔,“你还想要什么呢?”
  拜蒙缓慢地对她说:“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满足你。”
  “到我身边来,就是现在。”拜蒙直直地看着她,表情平静地开口道:“我不想对你生气。”
  伊芙:“……”
  伊芙看了看拜蒙,又看了看夏维尔,言简意赅地说:“杀了他吧。”
  夏维尔跟拜蒙立刻缠斗了起来。
  前者的强大毋庸置疑,又拥有着绝对克制恶魔的力量,照理来说应该在战斗中稳居上风,然而拜蒙像是完全丧失了理智一样,完全摈弃了以往克制的风格,一心一意想让挡在自己面前的对手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此时此刻的拜蒙,沙耶克一时之间产生了难以言喻的滋味。他对拜蒙没有多大的好感,更何况对方曾经还让他感受到了难堪,但这并不意味着沙耶克愿意看见拜蒙从那个毫无感情、清醒又理智的高阶恶魔,从高高在上的执政官沦落到——
  “他看起来好像疯了一样。”伊芙抬起眼睛,目光自下而上地看向身旁的沙耶克,脸上轻松的表情就像是刻意与他分享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样。
  沙耶克用看恶魔的眼神看着伊芙。
  ——沦落到被这个女人玩弄的地步。
  伊芙轻轻地笑了起来,再一次问道:“觉得我可怕么?”
  沙耶克一言不发。
  在夏维尔把长剑插进拜蒙的胸膛的同时,伊芙重新回到法阵中央,再次割破了掌心,大量的鲜血涌入了地上的法阵中心。
  光是被剑插入胸膛还不足以对拜蒙的行动造成一丝一毫的限制,对于恶魔而言,最致命的伤害永远来自于对心脏的伤害。
  而伊芙则是拿出了拜蒙亲手交给她的心脏,当作了献给法阵的最后一个祭品。
  “咳、咳咳咳咳咳咳——!!”
  拜蒙猝不及防地弓起背部,他死死地摁住胸膛,发出剧烈的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喉咙里涌了出来。他的身体就像泄了气的皮球那样,惊人地衰弱了下去,不过眨眼之间,他就已经丧失了站立或者动弹的力气,只能狼狈地倒在地上。
  拜蒙倒在地上,抬起充满血丝的一只眼睛,注视着即将离他而去的伊芙,以及走到她身边的那个名为夏维尔的人类。
  “人类是人类,恶魔是恶魔。”
  伊芙垂下眼睛,俯视着他,声音冷淡地对他说:“我从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忘记过这一点。”
  这就是无情的人类女人,留给被她玩弄的、可怜的恶魔的最后一句话了。
  在这之后,她就离开了。
  第50章 自首 作者老pua了
  帝国,王都。
  磅礴大雨中的王都显现出它死寂的一面,高大而腐朽的建筑物伫立在大雨中,恍如深海中的阴影。
  伊芙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张开苍白而柔软的嘴唇,轻声说:“夏维尔,外面下雨了么?”
  伊芙在漆黑之中没有听见自己想要的回应,她安安静静地等待了片刻,随后睁着一双失去了焦距的美丽眼睛,认真地朝某处方向望了过去,重复了一遍:“夏维尔?”
  她犹如蝴蝶振翅般细微的声音顷刻间将她的骑士从巨大的疲惫中唤醒了过来,夏维尔回过神,下意识地回答道:“我在。”
  “外面下雨了么?”
  夏维尔立刻朝窗外一眼——那是整个屋子唯一的、狭小的窗户,通过它,可以知道外面的一举一动。夏维尔找到的暂时的藏身之处位于王都的东城,地处偏僻的东城被一条肮脏的污水河与其他区域隔开,里面生活着穷人、流浪汉、流氓、妓女以及一些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是个掩人耳目、藏匿踪迹的好地方。
  夏维尔回过头,说:“下雨了。”
  “……怪不得,”伊芙呢喃道,“我觉得有点冷。”
  夏维尔看了一眼屋子里燃着的、从不熄灭的火炉,沉默了下来。
  他注意到伊芙今天的精神状况有些糟糕,大概是由于昨天咳嗽了一整夜的缘故,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脸色苍白,眼眶下有些许青黑。她瘦得可怕,下巴尖得厉害,甚至两颊都微微凹陷了下去。
  “先喝药吧,”夏维尔低声说,“会好起来的。”
  距离从旧域回到人世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而在这一个月内,伊芙的身体状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她的体内就像住着一只贪婪的、恬不知耻的寄生虫,大口大口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起初她只是莫名其妙地晕厥、昏睡;然后难以食用人类的正常食物,每日的进食量不过是普通人的四分之一,就算勉强把食物吃进去也会立刻吐出来;紧接着她失去了味觉和嗅觉,再然后失去了双眼的视力;到最后她的身体变得极度的虚弱,甚至已经失去了单手拿起一只玻璃杯子的力气,双腿也难以行走。
  身为帝国通缉犯的夏维尔在东躲西藏的情况下,带着伊芙几乎找遍了所有有名的医生,但结果却一无所获。
  “这不是普通医师能解决的事情……你应该去找神官或者主教。”
  夏维尔也当然清楚这一点。
  她不是生病了,她只是正处于人类和恶魔之间,体内寄宿着强大而可怕的恶魔,但是她那属于人类的孱弱的身体正迈向崩坏的深渊。而她本人对此既不害怕也不恐惧,夏维尔相信,等到了那一天,伊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跳进那条深渊,绝不会回头看哪怕一眼。
  真正感到害怕的人只有他自己。
  夏维尔熬好了药汁,端着走到了床边。他轻手轻脚地将伊芙扶起来,让其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伊芙很轻,轻到夏维尔感觉到自己的怀中不过是拥入了一片羽毛,或者一片云朵。
  夏维尔以半拥的姿势搂着她,然后将温热浓郁的药汁一勺一勺地喂入伊芙的口中,他动作娴熟而温柔,很难让人想象到这样一双惯用武器、擅长杀人也杀恶魔的手竟然会如此游刃有余地使用汤勺。
  伊芙时不时地低下头,将递到唇边的药汁抿进嘴里。因为失去了嗅觉跟味觉,她完全感觉不到药汁的气味有多么苦涩,味道有多么难以下咽——事实上,她不认为喝这个东西会有什么用。
  伴随着伊芙细微的动作,她那失去了光泽而显得有些干枯毛躁的头发时不时轻轻扫过夏维尔的下颌。
  夏维尔垂下碧绿色的眼睛,他素来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的眼睛渐渐变得放松,就像离开了狼群的孤狼终于找到了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因此小心翼翼地趴了下来一样。
  然而,很快,伊芙的身体就出现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她觉得胃里一阵反酸、抽搐,伊芙立刻扶着夏维尔结实的小臂,趴在床边干呕了起来。因为很少进食,她没有吐出任何东西,只是喉咙一阵一阵的干涩。
  夏维尔一言不发,沉默着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瘦弱的、能够摸到骨头的脊背。
  到最后,跟往常一样,伊芙也没有将夏维尔辛辛苦苦熬好的药汁全部喝下去,身体的虚弱迫使她需要更多的休息。
  伊芙侧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夏维尔清扫地面。做完清扫之后,夏维尔便端来了一盆温热的清水,沾湿干净的毛巾,然后仔仔细细地为伊芙擦拭双手。
  他对待伊芙的双手就像是在对待珍贵的艺术品,动作轻柔,绝不会让她感到一丝一毫的不适。
  正当夏维尔擦拭她的右手手腕时,伊芙忽然说:“夏维尔,我想死。”
  不出意外,夏维尔的动作陷入了长久的停顿之中,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死死地捏紧了毛巾,里面的水分被他粗鲁地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