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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平稳,却并不让人松懈。
  “太子妃娘娘规劝人,十年如一日,从不改变,”李宿淡淡道,“先说她自己是军户女,却因对太子忠心耿耿,独得太子宠爱,最终成了人人艳羡的太子妃娘娘。”
  “说来说去,还不是暗示别人太子是重情重义之人,只要忠心于他,便会飞黄腾达,富贵锦绣。”
  姚珍珠道:“殿下厉害。”
  李宿抿了口茶:“并非孤厉害,只是东宫自来皆如此,这么多年早就看厌。”
  所以,太子妃招姚珍珠过去时,李宿即便知道也未叫人拦。
  皇宫内院,太子妃不会真对珍珠如何,不过是用这些小手段哄骗罢了。
  姚珍珠便道:“臣妾听太子妃娘娘的意思,是想让臣妾劝说殿下,让殿下去同贵妃娘娘说合,让苏家支持太子……”
  姚珍珠有些不太确定,也不太敢说。
  李宿扫了一眼守在门口的贺天来,道:“是让苏家支持太子继位。”
  “因我在此事出力,可以让父子之间的关系更亲密一些,也让我在父王继位之后,可以坐稳太子之位,是不是?”
  姚珍珠小声说:“意思是这个意思,但娘娘没明说。”
  跟太子妃说话不如同庄昭仪聊天来的痛快,太子妃总是含含糊糊,一句话要引出八百个深意,要旁人自己去反复猜测。
  李宿道:“他们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
  这话不能回答,姚珍珠没吭声。
  李宿把茶盏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从小到大,孤同太子关系便极为冷淡,从无父子亲缘,无论孤如何努力,都不可能像三弟、四弟那般被父王看重。”
  “一旦孤目光短浅,鼠目寸光,”李宿道,“当真为了太子位、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亲情,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宝座去争抢,那孤也活不到现在。”
  此刻书房内只他们两人,除了贺天来,宫人都没跟进来。
  姚珍珠说话自是比以前要大胆,但她没想到,李宿说话全无顾忌。
  不知道为何,看着李宿寡淡的神情,姚珍珠心里不由有些慌乱。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慌乱,也不知道在慌乱什么,总之就是心绪难平。
  李宿把话说完,见她沉默不语,不由缓了缓语气:“是不是吓着了。”
  姚珍珠僵硬着颔首:“有些。”
  她对于这些权力更迭,勾心斗角,确实不懂,也没有多少远大见识。
  她更不明白,为何父子亲情会如此淡漠,以至宫中人人皆知,以致人情越发冷漠。
  她曾经差点活生生饿死,对那些权利地位全无好感,只想吃饱穿暖,能安安稳稳活下去。
  李宿看她面色发白,语气又软了些,几乎有了温柔哄劝的意味。
  “我现在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吓唬你,是为了让你知道毓庆宫以后会如何,我又是如何打算。”
  “只有你心里明白,在遇到事情时便不慌乱。”
  这宫里的许多事,都是因猜测和顾忌而来。
  只有相互信任,携手扶持,才能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即便李宿不待见太子与太子妃,却也知道他们两个确实一心为东宫,也一心为李端,所以东宫才能行至今日。
  少年太子,又能有多容易日子?
  若非洪恩帝一直惦念孝慈皇后,一直对苏家心怀感激,又对苏长卿为国捐躯而遗憾,李锦昶这个太子不可能当得如此稳当。
  姚珍珠深吸口气:“殿下您说。”
  李宿知道她稳住心神,便道:“太子身边有陈家,有拱卫京师的御林军,也有位居阁老的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师,军、政已大半攥在手里。”
  “并且,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年少时就被立为太子,三十载并无过错,一直都儒雅端正,礼贤下士,在文人中的威望也不低。”
  “如今皇祖父重病,昏迷至今将近一月,一直未曾苏醒,宗人府不可能去驳太子面子,礼部也不会在此时不懂规矩。”
  “但时间总有先后,若是皇祖父已……那太子继位便毫无悬念,他根本就不用如何谋划,难就难在皇祖父尚且健在。”
  李宿冷笑一声:“有些事,要做就做绝。”
  姚珍珠听到他这不带任何暖意的冷笑,心中一寒,忍不住攥紧茶杯。
  “当时在悬崖上,他拼尽全力都没成功,现在怕也只能百般筹谋。”
  姚珍珠好似听懂,又似什么都没听见,她瞪大眼睛,就那么看着李宿。
  李宿温和看着她,安抚她心中不安。
  “太子这么多年在前朝后宫钻营,也不是毫无用处,最起码我那几位小皇叔都对他颇为信服,且几位阁老也对他很是赞赏。”
  “现在就差贵祖母代表的苏家军,若是贵祖母能点头,那太子殿下提前登基便再无阻碍。”
  说到底,即便皇帝还没殡天,太子也可以国不可一日无主为由,提前登基,请立皇帝为太上皇。
  太子这个想法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历代皇室中,也不是没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既有先例,便可效仿。
  那就难在太子同贵妃并不和睦。
  所以,他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关系更冷淡的儿子身上。
  以他对贵妃的了解,贵妃更喜欢行事果断狠辣的太孙,只要他提前登基为帝,那么太孙便可前进一位,成为太子。
  李宿道:“在我们回宫之前,太子一定同贵祖母谈过,也肯定承诺不会废我,但贵祖母并未答应。”
  说起贵妃,李宿的面容略舒缓了些,也松开了紧皱的眉头。
  “太子太过孤傲,以致他不肯好好了解身边众人,他不了解贵祖母,用错了方法。”
  “在贵祖母眼中,我便是未来太子,将来也必能继承大统,我的太子之位合该是我的,不应当由他恩赐于我。”
  姚珍珠微微一愣,贵妃娘娘这想法,可当真霸道。
  李宿有些无奈,他垂下眼眸,轻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很苦恼,贵祖母实在太过固执了。”
  姚珍珠没有听懂,却依旧认真听李宿的话。
  李宿道:“因为同贵妃商议失败,太子才想曲线救国,让我自己去同贵祖母谈,他很清楚,只要我开口,贵祖母便会宽宥此事。”
  说到这里,姚珍珠才听明白。
  不过,她观李宿面容,听李宿话语,似乎对此事并无不满,当然,亦无喜悦。
  姚珍珠迟疑片刻,问:“那殿下决议如何?”
  李宿前面铺垫那么久,为的就是后面这一句。
  “父亲之命,做儿子的定要遵从。”
  姚珍珠简直惊呆了。
  李宿分析那么多,说了那许多话,也给姚珍珠解释了为何会有今日太子妃这一场召见,最后却告诉她,他准备答应?
  姚珍珠眨眨眼睛,感觉脑子又不太好使了。
  李宿见她那满脸不解的模样,浅浅勾起唇角:“我是晚辈,自当要长辈们心想事成。”
  李宿重新端起茶杯,看着茶盏中自己淡漠的眼神。
  茶杯太小,口沿不过核桃大,只能看到他一只眼睛,看不到全貌。
  偌大的皇宫也如同这茶杯,总是逼仄、狭窄、令人压抑的。
  “贵祖母毕竟养育我一场,苏家对我也有恩,我不能不顾贵祖母,不顾苏家,一味只为自己尊荣。”
  姚珍珠心中再颤:“殿下。”
  李宿轻声笑了:“我会让他们都满意,每个人都拥有想要的一切,皆时,便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
  姚珍珠几乎都不知这词是何意,可李宿说的皆大欢喜却是他们的。
  那他呢?
  “殿下心里想要什么呢?”姚珍珠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吗?”李宿突然笑了。
  他笑容清朗,仿佛这一日的天气,舒朗而温和。
  他的笑容如春日里迎春花开,冰雪消融,扑面而来皆是春色。
  桃李芬芳是他,姹紫嫣红是他,温润如玉也是他。
  “到时候,我也会得到我想要的一切,”李宿偏过头去,认真看着姚珍珠,“也可能是你想要的。”
  姚珍珠只想寻到哥哥,想好好活下去,其他的愿望,她已经记不清了。
  李宿看她呆愣愣的,显然今日的话说得太多太满,有些令她害怕,语气一转,道:“我们先用膳,用过膳,咱们再说庄昭。”
  “好。”姚珍珠点头。
  另一边膳厅里,午膳已经备齐。
  姚珍珠一进去,就看到了蒸腾的铜锅。
  “好久没吃热锅了,”李宿在她后腰处轻轻一推,“还有点想。”
  贝有福努力板着脸,险些笑出声,被贺天来狠狠一掐,顿时龇牙咧嘴,踹了他一脚。
  哪里是殿下想吃热锅,只不过今日殿下回宫便知晓姚珍珠被太子妃请去东宫,怕她被东宫吓坏了回来没胃口,才特地叫小厨房做了热锅。
  当然,太孙殿下脸皮薄,怎么都不会说的。
  果然,姚珍珠瞧见热锅,眼睛立即就亮了。
  同刚才商谈正事时不同,几乎消失了的精气神又重回姚珍珠身上,整个人就如同刚被浇水的鲜花,重复生机。
  “吃热锅最好了!”
  姚珍珠眉眼明媚,面带笑意,唇角勾起浅淡的梨涡。
  “只要吃了热锅,感觉什么事都不叫事了。”
  铜锅烧得滚烫,锅筒里往上袅袅升烟,铜锅中,用骨汤炖煮的汤底正嘟嘟冒着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