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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宿自己都不知道,他盯着姚珍珠看了多久。
  直到火堆上发出“啪”的一声,李宿才仓促地挪开眼睛。
  他这才发现,在他小憩这一会儿工夫,山洞里已经焕然一新。
  姚珍珠把山洞分为里外两处,外面是火堆和水壶,还搭了一个简易的石头灶,上面摆了一块石板。
  她在洞口用柳条系了一根绳索,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靠里的位置,就是他们现在所处之处。
  姚珍珠这一回没直接坐在土地上,她坐的是自己刚编好的蒲团,圆圆一个,比宫里的绣墩都不差,瞧着就很漂亮。
  石洞的墙壁是凹凸不平的,姚珍珠特地选了两处凸起的石头,在上面系了两条草绳,上面搭着包袱等物,松松垂在墙壁上。
  在姚珍珠的左手边,已经摆好一张草席,显然是她刚编好的。
  这么会儿工夫,她就完成了这么多活计,简直令人吃惊。
  或许是李宿的目光太过炙热,姚珍珠偏过头瞧他,见他醒来,不自觉便笑了。
  她凑上前来,很自然地用手背碰了碰李宿的额头,然后便笑着说:“殿下,您退热了。”
  李宿嗯了一声,这一次,他没有闪躲姚珍珠的手。
  他看着对方几乎要发光的脸,哑着嗓子说:“你辛苦了。”
  李宿毕竟年轻。
  用了药舒舒服服睡了一觉,烧很快就退了下去
  只不过失血过多,没有立即好起来,整个人还有些发虚。
  他这会儿还算精神,便撑着胳膊坐起来,认真看姚珍珠编草席子。
  姚珍珠手里干活的时候不太容易分神,待她把这一条芦苇编完,才放下来放到一边:“殿下,您可饿了?”
  李宿只是说:“尚可,不算太饿。”
  他说着话就有些骗人了。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日头偏西,山洞比上午要昏暗许多,两个人除了上午那几块饼干和肉干,也就喝了些水,自然都饿了。
  但李宿没醒,姚珍珠又怕晚上没地方睡,就只吃了几块肉干垫补,一直在编草席。
  李宿嘴里那么说,但他确实饿了,且他也知道,姚珍珠不能抗饿。
  她平日里吃的比他多,往常一顿饭能出宴席的架势,不吃饱是不会停下来的。
  姚珍珠不知自己在太孙殿下心里成了吃过,她问:“殿下,我这草席快编完了,编完咱们就用饭。”
  李宿点点头:“你也别忙了,用饭吧,用完饭我陪你一起做草席。”
  说起用饭,姚珍珠略有些不自在。
  “殿下,我出去找了几趟,没找到能当锅用的东西,今日还是得将就,希望殿下别嫌弃。”
  若是其他的陌生人,李宿一定会以为对方是在因没伺候好太孙而内疚,但这事落到姚珍珠身上,李宿便知道她只是因为自己厨艺无法施展而不愉快。
  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有食物,姚珍珠总能侍弄好吃。
  这是她作为御膳房大厨的尊严。
  一晃神的工夫,李宿就想了这么多,还是姚珍珠呼唤才把他叫回神智:“殿下?”
  李宿低下头,揉了揉眉眼,也把嘴角的笑意掩盖下去。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很了解姚珍珠。
  他们不过认识了一个月多月,还未满两月。
  能让他接纳并且下意识去了解的,怕只有她一个。
  这姑娘,真是神奇。
  李宿略微动了动肩膀,知觉得浑身舒畅,肩膀伤口也只是微痛,不妨碍他活动。
  “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不挑。其实我什么都能吃,你不用太辛苦。”李宿淡淡道。
  李宿努力安慰她。
  姚珍珠道:“我捡回来四个鸭蛋,再拌点穿心莲,配上咱们自己的饼干,殿下意下如何?”
  李宿:“……”
  这已经好的超过李宿的想象了,李宿想不到,这有什么可嫌弃的。
  若是李宿自己一个人掉落谷底,他连穿心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说不得自己无法填饱肚子。
  有姚珍珠在,他甚至可以什么都不用做,还能换着花样用饭。
  李宿微妙觉得自己有些没用,他顿了顿:“很好,辛苦你了。”
  他这话说得颇为诚恳,姚珍珠也听了出来,便轻声笑笑。
  姚珍珠道:“鸭蛋很快就熟了,刚我已经放入火堆里,烤鸭蛋很香的。”
  “我又编了几个小一点的草碗,能将就用饭,就是没办法用来煮汤,要不然我可以做很美味的鲫鱼汤。今日太忙了,明日我就做陶锅,这湖里的鱼一定好吃。”
  她如此说着,脸上满满都是期待,仿佛那鱼是什么美味佳肴,惹得她如此垂涎。
  李宿万万没想到,姚珍珠如此多才多艺。
  她会编草筐草席,会做蒲团,会在野外寻找食物,也知道如何填饱肚子。
  这些事放在姚珍珠身上,李宿不觉得特别意外,但她竟然还会做陶器?
  “你怎么会的陶器?”
  姚珍珠笑着说:“早年四处漂泊,跟着哥哥在一处陶坊里做过几日杂工,大概只知道怎么烧陶,但自己没怎么动过手。”
  李宿看过姚珍珠的录档,知道她父母弟弟过世后,她跟着兄长只能四处流浪。
  那两年的青州生灵涂炭,民生凋敝,成了孤儿的孩子不是死在流浪的路上就是被人欺凌贩卖,几乎没有任何出路。
  姚珍珠的兄长能领着她跟随流民一路流浪,还能找到这样的差事,当真不容易。
  他保护住了年幼的妹妹,没有让她沦落到无法挽回境地。
  可他们毕竟年幼,待到陶坊的活计忙完,东家就连一口饭都不愿意给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只能继续流浪。
  姚珍珠回忆这段过去的时候,目光里没有命途多舛的悲伤,也没有对天道不公的埋怨,她只是很平静的,还带着些许怀念地回忆着当年那段岁月。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她同兄长走散,彻底成了孤儿。
  或许,陶艺作坊那段岁月,成为她如今回忆里唯一的甜。
  姚珍珠不过短短一句话,却道尽了人生悲欢。
  以至于李宿竟也生出些许的惆怅来。
  从小到大,他要面对的事情太多,要努力活下来,所以没时间惆怅。
  对于他来说,好好活下去,健康长大,就是他唯一要做的事情。他不需要反复回忆过去,也不需要为过去遗憾惆怅,他要的是过好当下。
  再说,在他亲情稀薄的少年时光里,也没什么人或事是需要他去惆怅和怀念的。
  在他的记忆里,那些鲜明的,似乎永远也无法忘记的过往,都是血淋淋的,带着幽幽的恨和扑面而来的杀意。
  这样的记忆,不要也罢。
  李宿垂下眼眸,盯着姚珍珠的手看。
  姚珍珠的手指很纤细,白皙漂亮,但李宿却知道,她指腹上有粗糙的茧子。
  姚珍珠以为李宿好奇怎么制作陶器,便道:“咱们没有窑,无法烧制大批陶器,我也没那个手艺,做出漂漂亮亮的陶碗陶罐来,烧个陶锅水盆,大概是可以的。”
  姚珍珠说道这里,又顿了顿:“大概可以。”
  李宿听得特别认真,他问:“就我所知,烧陶应当需要特殊的泥土?”
  姚珍珠眼睛一亮:“殿下也知道?”
  李宿轻咳一声,把目光落在眼前姚珍珠早先编好的蒲团上,道:“上课时学过如何制陶,不过都是教授按照书本教授,我未曾亲自动手制作。”
  姚珍珠小声道:“其实我也没有。”
  李宿:“……”
  姚珍珠紧接着说:“那又如何,咱们都知道怎么做,就试试吧?我刚瞧见湖边有一种红色的泥土,摸上去有些粘,我觉得可以用来烧素陶。”
  李宿点头:“当时教授讲授时,说北地的红土、黑土都可烧陶,南地的高岭土可做瓷器。”
  如果教授所说红土就是这一种,那他们确实可以烧制陶器。
  姚珍珠自然没学过这些,但李宿既然说了红土可以制作陶器,那她就坚定认为湖边的红土就是这一种,这样他们就能煮面吃鱼了。
  姚珍珠如此一想,立即美滋滋:“太好了,明日咱们就做,说明定明日晚上就能用上锅碗了!”
  这话说的,仿佛他们已经成功了一样。
  不过,姚珍珠这个打算,却暗合了李宿的计划。
  他现在不知悬崖之上是什么境况,也不知皇帝陛下到底如何,是生是死,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这谷底稳稳当当过上十天半月,等身体好全了,再出去打探消息。
  这么多年都等了,也都忍了过来,不差这几日。
  李宿很有耐心。
  倒是没想到,细皮嫩肉的姚珍珠,居然同他不谋而合,愿意在这荒郊野外安稳生活。
  毕竟,若是只待一两日就走,他们是在也没必要制作陶器,姚珍珠也不用赶着编草席。
  李宿又动了动肩膀,觉得自己肩上的伤已经好多了,并不影响活动,他便挣扎着起身:“你先忙,我去外面看看。”
  姚珍珠想要拦他,忙直起身来:“殿下……您还病着。”
  李宿冲她摇摇头:“无妨,风寒已经好了,剑伤也不痛,我不用左手便是。”
  姚珍珠拦不住他,只能说:“那您早去早回,鸭蛋快好了,咱们一起吃。”
  咱们一起吃。
  李宿的目光落到姚珍珠的脸上,如同清风一般一扫而过,却再无在长信宫中时那般冰冷刺骨。
  离开了长信宫的李宿,身上的寒冰已经被外面暖阳融化,他似乎变得和蔼可亲,话多了,也不再动不动就哼来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