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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比如,此时此刻,这些小天才们个个默不作声,有的则往那几个空落落的座位上轻轻瞥了一眼,明显在等着她做出反应。
  张幼双左看看右看看,平静地点了斋长孟敬仲来问话。
  青年迟疑了一瞬说:“说是病了。”
  张幼双心里有点儿好笑,让孟敬仲坐下。
  目光又在安安静静的教室里扫了一圈。
  这些小天才们虽然个个才学出众,但身子骨看上去却不怎么利索,归根究底还是大梁重文轻武。
  古代,考科举其实是一项尤为耗费体力和精力的事儿,昏倒在考场的事儿简直层出不穷。
  张幼双略一思忖,心里就有了想法,果断在今天的计划表上打了个叉,取而代之的是——
  “病了?”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同学们,看到没有?这身体健康很重要啊,好的身体是你们学习的本钱……”
  “不如就这样吧,今天这节课我也不上了。”合上书,张幼双笑了一下,“为了大家的身体着想,大家跟我去外面跑圈吧?”
  本来在她说这话的时候,班上已经有了些议论声。
  此刻,简直又是一片哗然。
  不上课??!
  去跑圈?!
  立刻,就有几个学生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反驳,可一想到李郸那几个人的下场,却又闭上了嘴。
  王希礼几乎被张幼双惊呆了,张衍和祝保才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祝保才眼睛甚至还为之一亮。
  跑圈,好啊。
  孟敬仲愣了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主动站起身帮忙维持秩序。
  虽然没有人反驳,但从各人这皱眉不满的表情中,都能看得出其怨气横生。
  于是,在别的斋这朗朗书声中,明道斋的学生们,面色僵硬,动作更僵硬地,跟随张幼双来到了原道堂的广场前。
  这个时候刚入了夏,下午的日头还很烈。
  在太阳底下站了没一会儿,王希礼等人白皙的脸上被晒得通红,额头、鼻尖开始冒出一层细密的薄汗。
  张幼双往众人面前一站,眨巴着眼睛,一副看好戏的姿态抱臂说:“跑吧。”
  一众天之骄子们,手忙脚乱地排好了队,队伍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慢慢动了起来。
  这动静甚至引起了其他几个斋堂的围观。
  “明道斋这是在做什么?”敬义斋的学生们探出脖子,一边儿朝外看,一边诧异地问身边左右。
  敬义斋的斋长沈溪越面上也露出惊讶之色,目光在不远处的女人身上打转了半刻,若有所思地低下了眼。
  心中略感安定。
  本来这张幼双来教明道斋的,他心中还隐隐有点儿担忧。
  他曾是周夫子的徒弟,自然也知道张幼双是有点儿能耐的。
  如今看到这滑稽的一幕,嘴角忍不住一勾,抬手合上了窗子。
  春晖楼内,看到这广场上的光景后,孙士鲁险些傻眼。
  看了眼旁边那些错愕、羞恼,几乎目瞪口呆的同僚,和杨开元交换了个眼神,两人几乎是哭笑不得。
  昨天这张娘子才令他这些同僚略微改观,今天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这简直是在胡闹!”
  众人吹胡子瞪眼,气得就要下楼去制止这场闹剧。
  俞峻本来是在批阅日课簿的,闻言,曲蜷的手指一顿,抬眼看了过去。
  孙士鲁笑了一下,抬手拦住了,将目光望向窗外,笑得眯眯眼:“急什么?再看看,再看看。我看那张娘子也不是那没数的,她这么做,定然有她自己的计较。”
  这就是在迁怒!
  跑了一圈之后,最为病弱的王希礼,就开始有点儿喘不上气了,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暗骂。
  这就是因李郸几人装病的事儿迁怒他们!!
  张幼双没喊停,他们也不能听,只能挥汗如雨地绕着广场一直跑。
  一圈、两圈、三圈……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迅速就洇湿了衣裳,这黏黏糊糊的感觉,令大多数养尊处优的少年们,浑身都觉得不对劲。一个个面色潮红,气喘如牛,汗如雨下,脚步甚至都有点儿虚浮。
  张幼双大惊失色。她叫他们跑步,虽然有立威的意思在这里面,不过还是经过考量的,这太阳虽晒,但又不至于热到中暑。
  不过她是没想到这些男生们的体力竟然这么差。
  这个体力……张幼双嘴角一抽,艾玛,怎么会这么废,连人家初中小姑娘都不如好么?!
  这要是大学里跑800,妥妥是被刷下去的成绩有没有。
  这广场上一圈约莫也就400米。学校400米的操场,她这个废宅慢跑都能一口气跑个十几圈不带停的,这是慢跑又不是让他们跑800还带冲刺的!
  在这些人里面,猫猫表现还算可以,神情沉稳,步伐均匀,皮肤在阳光下白到发光,汗水顺着乌黑的鬓角滑落,在她这些年的教育下,有意识地调整呼吸。
  保儿这熊孩子跑起来更是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至于其他人却不是这样了,个个呼吸急促,面色难看。
  张幼双的眉头压了下去,神情越来越郑重,以至于根本没喊停。
  又跑了两圈之后,王希礼终于撑不住了,面色惨白如纸,憋了半天,终于没憋住,以至于气急败坏地停下了脚步,气得额头青筋狂跳,“先生这是何意?!”
  “先生若不满我等昨日的冒犯,直说便是,何必用这种法子来为难我们?!”
  “为难你们?”张幼双面色不改,“你们觉得这是为难?”
  王希礼一怔,张幼双却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冷声道:“停下!!”
  众目睽睽之下,张幼双做出了个令在场众人哗然的举动。
  “停下,既然你们觉得这是为难……”张幼双面无表情地挽起头发,扎了个马尾,“那我自己跑给你们看。”
  人群“嗡”了一声,乱了方寸。
  祝保才睁大了眼。
  张衍微微一愣。
  王希礼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看着,张幼双绕着广场跑了一圈、两圈、三圈,总共十圈!
  这才回到了众人面前,她呼吸平稳,虽然脸上略有薄汗,但双眼明亮,精神奕奕。
  “怎么样?你们现在还觉得这是为难吗?”
  一阵微风掠过,树叶婆娑,一片哑然无声:“……”
  还能怎么说?!总不能承认他们男子汉大丈夫个个娇气得还不如姑娘家吧?
  张幼双擦了把汗,状若随意地问:“你们里面有人考过县试吧?”
  “明年二月就是县试了,考过童子试之后还有乡试、会试!从黎明开始考,考一整天,一直考到傍晚,你们真以为你们这体力能支撑得下去?”
  “若运气不好,抢到了那等要风吹日晒雨淋的座位呢?你们这身子骨能坚持得下去?”说着,张幼双那双圆溜溜的眼随之一扫,若有若无地落在了王希礼脸上。
  王希礼面色一变。
  所谓抢座位,这是个比较蛋疼的传统了,虽然县试的考卷上也有贴座位号,不过规定并不严格,所以一进场,大家都会提前哄抢那种光线好,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座位。
  县试多在二月开考,可想而知,当时天气之寒冷,若再赶上下雨。那种身娇体弱的,能不能活着走出考场还是两说。
  将众人的神色尽收入眼底,张幼双话锋一转,又冷声问道:“我问你们,什么是孝?”
  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众人,这才又骚动了起来,好似终于抓住了喘息之机,松了口气,纷纷道:
  “自然是敬。”
  “无违!”这句话是出自《论语·为政》,“孟懿子问孝,子曰:‘无违’。”
  “大孝尊亲,其次弗辱,其下能养!”这句话又是出自《礼记·祭义》。
  另有人昂然道“父母唯疾其忧!”
  这句话也是出去《论语·为政》。
  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唯疾其忧。”
  孝道是孔门老生常谈的命题了,这句话例来就有三种解释。
  钱穆先生《论语新解》中指出,第一种,父母疼爱子女,无微不至,因此常常忧心于孩子的身体健康,做孩子的应该体谅父母的担忧之情,在日常生活中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就是孝道。
  第二种解释是说,做孩子的应当小心谨慎,让父母除了担心孩子的身体健康之外并无其他忧虑之处。
  第三种,做孩子的孝顺父母,用心过甚,反而会使父母觉得不安,因此,孝顺父母“惟当以父母之疾病为忧”,其他的不用孩子太过操心。
  “好!父母唯疾其忧!”张幼双断然厉喝,打断了面前这闹哄哄的乱局,“今天我就来告诉你什么叫……父母唯疾其忧!”
  “父母爱子,无所不至,因此常忧其子之或病。子女能体此心,于日常生活加意谨慎,是即孝。”
  “我让你们跑步,是为了养你们的身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们的身子不止是你们的身子,更是你们父母的!”
  说到这儿,张幼双又缓和了语气,“你们能来书院念书,都不容易。”
  “有的人是父母费劲千辛万苦,省吃俭用,供你们读书。而有的人却是举全族之力才供养出来的一个。”
  “所以,我希望你们都能以一个健健康康的身子骨去考试!需知我辈少年、青年。更应该是健壮的!”
  又一阵清风掠过,吹动道旁林荫簌簌作响。
  在这一、二、三,三番犀利的打击之下,再也没有人有出言反驳的意思了。
  孟敬仲见状,轻轻叹了口气。
  转而面向众人,低声道:“夫子一介女郎以身作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们男子汉大丈夫还有什么理由偷懒耍滑的?”
  队伍又慢慢地动了起来,这一回,却再也没有人露出忿忿不平之色。
  或面露羞愧,或若有所思,或只是如王希礼般低垂着眼,看不清脸上神情,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