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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到美妇人为了救她,奋不顾身地朝她扑来,却被贼人狠狠捅了一刀,往后一踹,生死未卜。
  她看到容貌神似舅舅的男人正和贼人扭打,却敌不过那么多人,浑身是伤。
  她看到容貌清隽的小男孩及阿兄神色慌张地想救她,却被身边的小厮及丫鬟婆子们拼命地往后拽,牢牢护住。
  尖叫声四起,侍卫们赶了过来,场面一片混乱,他们终究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再也看不到。
  后来带走她的人兴许是嫌她太吵,直接一掌将她劈晕,她终于乖乖安静下来。
  那些被掩藏在深处的幼时回忆,如走马灯般在云娆的脑海中一一浮现。
  她蓦然呼吸一窒,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僵在原地,好不容易压下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
  她当初其实也是想回岑府的,只是她实在没有办法与岑时卿以姐妹相称,更没有办法原谅她的生父生母。
  但早在见他们变成这个样子,尤其是得知岑母是费尽千辛万苦才生下自己,却又眼睁睁失去自己时,云娆就发现,她再无法像之前那样,对他们充满了埋怨与愤怒。
  如今完全想起儿时爹娘有多疼她,她的阿兄与温家的两位哥哥有多宠她,就连舅舅和宫里的姨母也是待她百般的好,她小小年纪就常出入宫中,与三公主一块玩耍,心中更是有着百般复杂的滋味。
  她有些难受又有些开心,除了原本的无法理解与痛苦以外,更多的是喜悦和心疼。
  心疼娘亲为了救她挨了一刀,也心疼正值壮年的父亲再见已是白发苍苍。
  当时情况肯定不乐观,不知经历多少凶险才将人救了回来,救回来后却发现女儿没了,进而得了失心疯。
  云娆最清楚自己有多渴望与亲生父母相见,她为什么要明明与他们相认,却又赌气的不认他们呢?
  他们或许有错,或许懦弱,或许曾经迷失,但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她。
  她也许该怪他们,但最该怪的人,难道不是宫里那位目无下尘,蛮横霸道的帝王吗?
  云娆不知不觉来到榻旁,泪盈于睫,心里的那些委屈与埋怨慢慢褪去,她忽然在榻边坐了下来,无声地握住岑太傅握着岑母的那只手,三人的手顿时交迭在一块。
  岑太傅猛地抬头看向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全是难以置信,他艰涩,而又小心翼翼地开口喊她:“知知……”
  像是怕自己在做梦般。
  云娆弯了弯眼眸,被泪水浸泡过的眼楮波光潋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爹,您别担心,娘不会有事的。”
  岑太傅张了张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滴落到手上,沿着三人交握在一块的手,缓缓流下。
  原本全是愧疚悔恨与痛苦的黑眸,逐渐绽出喜悦的光芒。
  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忽然动了下。
  岑太傅忙垂下眼,果然见到昏迷多日的妻子已然睁眼。
  云娆也看到了。
  她睁眼的模样,又更像刚才记忆中的美妇人。
  可美妇人却早已不似记忆中那般年轻与貌美,她不像皇后也不像温贵妃那般保养得宜,脸上满是无情岁月留下的刻痕与沧桑,带着与她年岁不符的苍老。
  看着她的双眸除了泪水与温柔以外,还有痛苦悔恨与更多的心疼及自责,还有着许许多多她解读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云娆蓦然心灵福至,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娘肯定也梦到了她的前世,所以她才不敢醒来,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残酷而又绝望的现实。
  母女两人终于相见,竟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许是她久久不语,美妇人眼睫忽地扑闪,满面羞愧,狼狈而又无措地躲开她的目光,死死地咬住嘴唇,无声痛哭。
  当一个人逃避现实太久,催眠自己太久,懦弱太久,就会迷失自己。清醒过来不止需要极大的勇气,同时最是难堪。
  云娆吸了吸鼻子,惯来娇柔婉转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娘。”
  死死咬着嘴唇的岑母听见这一声娘,终是再也绷不住情绪,痛苦而又悔恨地放声大哭起来。
  -
  岑煊说要派人进宫请太医,却是自己亲自进宫,将钟院判请了过来。
  钟院判没想到会在岑府又遇见云娆,不由得微微一怔,待他目光移到岑母脸上,又是一怔。
  两人容貌神似,那双几乎如出一辙的美人眸都红彤彤的,眼里尚有残余泪意。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却始终安静不语,替岑母搭脉。
  钟院判很快就诊脉结束,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岑夫人本就长年郁结于心,受了刺激才会昏迷不醒,如今清醒过来,只需再开几帖安神药,按时服下便无大碍,只是要注意避免再让她受到刺激。”
  岑煊听母亲没有大碍,那张冰冷俊脸终于浮现一丝笑意。
  “多谢钟院判,晚辈感激不尽,日后若有晚辈需要帮忙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钟院判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说:“那你可要再加把劲。”
  跟在钟院判身边的小药僮听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忙追上去:“院判大人此话何意?”
  钟院判笑而不语。
  岑母身子本就虚弱,再加上昏迷多日,醒来后又痛哭一场,很快就体力不支,再次沉沉睡去。
  岑太傅虽有心跟好不容易肯再次认自己当爹的女儿,说几句体己话,但这几日来他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如今妻子醒了,女儿也喊他爹了,一个放松,瞬间昏睡过去。
  好在当时钟院判还未离去,诊脉之后,一并开了安神药。
  岑煊并不知自己不在时都发生何事,但看母亲与妹妹都双目通红,大概猜到了什么事。
  他沉默几瞬,最后什么也没问,只说:“岑府也是你的家,你何时想来都想,如今爹娘都歇下,知知可要回相府了?”
  云娆刚才哭过,妆容有些花,好在岑煊细心地叫人打来热水,伺候她洗漱,重新上妆,就连衣裳都换过新的。
  这衣裳自然不是岑时卿的,在认回云娆不久,岑煊便早已让人准备好几套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仪容都已打理好,若不细看,很难发现她不久前才哭过。
  云娆越与兄长接触,越发现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之人,不由得抿偷笑了下,答非所问地揶揄:“阿兄如此细心体贴,阿钰以后可有福了。”
  岑煊见她还有心情开玩笑,黑眸微凝,低沉的嗓音不自觉地放柔:“可还要去见岑时卿?”
  云娆见他不理会自己的取笑,不禁觉得有些无趣,点头道:“要。”
  直到岑煊转身,准备带她去见岑时卿,云娆这才发现阿兄的耳根微微泛红。
  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该帮阿兄一把才对。
  -
  岑时卿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差。
  岑家虽然没有虐待她,也没有亏待她,但她到底从小没有受过苦,骤然遭逢这种打击,从盛气凌人的千金小姐变成动弹不得的活死人,明显整个人都陷入绝望的深渊之中,一心只想求死。
  每日用膳,奴仆喂她时,她都不愿张嘴,如今已双颊明显消瘦下去,气色更是跟从前不能比。
  见到云娆时,目光时而怨毒,时而害怕,但更多的,是愤恨不甘。
  她呜呜咽咽的张着嘴,像是恨不得扑向云娆,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云娆并没有久待。
  她突然有些不忍,但也不至于同情。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前世岑时卿将自己叫到明月轩,当着许多贵女的面,将她羞辱一顿之后,最后对她说的话。
  ──“有人生来尊贵,有人生来注定只能待在肮脏的泥底。”
  她还记得当时岑时卿看她的表情有多倨傲与轻蔑,其他人则以帕掩唇,低声轻笑。
  ──“一个乞丐出生的乞儿竟然也敢肖想国公府的大公子?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还妄想日后容大将军会抬你为妾?敢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该想到今日,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再过一日,就是公主大典,云娆没办法一直待在岑府,离去时,岑氏夫妇都还未醒来。
  回相府的路上,云娆忍不住问:“皇上赏赐的那杯酒,到底是什么?真的喝下那杯酒就再也没救了吗?”
  岑煊默了半晌,低声道:“有。”
  云娆点了点头。
  “但是,”岑煊抬眸,神色冷酷,“一旦两杯下肚,无药可救。”
  云娆蓦然捏紧手中帕子,再次意识到面上笑容温和的明帝,实际上有多残忍。
  -
  相府外的那颗大树上,今日再度迎来清隽儒雅,温润如玉的容大公子蹲守。
  这一次,还多了一个人,那人五官精致,脸庞俊俏,端的是风流倜傥──要是没有陪着容珺躲在树上的话。
  陆君平觉得自己越活越过去了,他还是永安侯三子时,可从来没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原以为容珺成了云娆的贴身侍卫后,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这种偷窥行为,没想到……
  陆君平沉重的叹了口气,安静地抬起头,透过重重茂密枝叶,无力地望了下苍天。
  云娆那丫头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怎么还不回来?
  陆君平扫了眼站在相府大门的温延清,突然又不想云娆回来了。
  这温延清与云娆是表兄妹,看着她的眼神明显对她有意,如今两人又同在一个屋檐下,也不怪容珺要不择手段守在她身边。
  就在陆君平快要忍耐不住的同时,视野里终于缓缓出现一辆马车,最后停在相府大门前。
  回来了!
  陆君平连忙提醒容珺:“看完就走。”
  容珺淡淡的嗯了声。
  他向来极有耐心,可以带着大军埋伏数日都不急躁犯进,悄然无息的将敌军一举歼灭,更遑论待在这还算凉快的树上。
  岑煊将云娆交给候在门口的温延之后,就立刻回到马车,打道回府,显然还有急事要办。
  云娆记起小时候的事之后,再见到温延清,瞬间多了几分不自在。
  尤其是记忆中的小女娃,一口一句:“二哥哥是知知的小夫君,知知以后要嫁给二哥哥,知知要给二哥哥牵。”
  简直羞死人!
  难怪温延清接她回相府时,说她小时候总非得要他牵不可,不牵的话还会生气。
  他真的没有骗她。
  “怎么了?”温延清并不知道云娆去岑府之后发生何事,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上前一步。
  云娆下意识后退一步,耳根悄然无息地红了起来。
  一想到自己小时候居然说过那些话,而且温延清都还通通记得,几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