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州城有一位璃王爷,传言其右眼呈银色,皎洁通透如明月,此乃历朝之大忌,而其母为当朝贵妃,深得王上宠爱,顾美其名曰‘琉璃瞳’。阮白此刻正坐在一家茶馆内,一身宽大素白的衣袍,雌雄难辨,她抬手掀开帷帽的帘子,将手里的茶缓缓送入口中,侧耳继续听着旁桌几位男子的谈话。
“这说来也邪乎,璃妃可是历朝来唯一一个封邑的妃子,可这肚子啊却不争气!前朝因巫术灭,她却生了这么个史无前例的异瞳,啧,属实晦气!”紫衣男子举着茶盏摇了摇头,绣袍上烫的鎏金暗纹随着他的动作隐隐发亮。
“哎你且小点儿声,私下议论这些东西是要出人命的!”旁侧的男子做贼似的环顾四周,垂头用手掩嘴小声劝道。
“嘁,这有什么!如此离奇之子降世本就是皇室最大的耻辱!”继而那紫衣男子甩袖嗤笑,上挑的眼眯成一条细缝,“废后阮氏因丧子痴傻多年,却让这璃妃钻了空子一人稳坐后宫。普天之下谁人又不知他这异类因此命保今日!况我一周氏丞相独子,就是贵妃也要忌惮几分,区区一个废王爷又能奈我何?”
周氏周厢,左丞相周康之子,此人飞扬跋扈,喜烟柳之地,其妻为当朝郡主,膝下无子。
忽地只闻一声哀嚎,夹着金属撞击木头的声响,茶楼里的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唯独坐在最不起眼处的阮白勾唇莫测一笑,葱白的细指抚着茶杯的边沿打转。
不知是从哪飞来一把精美的金丝玉柄匕首,将周厢的一只手死死的定在了紫檀雕花木桌上,淋淋鲜血掺杂着打翻的茶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一地。霎时间,茶楼里一片寂静,方才还谈笑风生的人们,视线皆被吸引了去。
“是谁!!***出来!”周厢满目狰狞,额角青筋凸起,他面部扭曲地嘶吼道,他握着被匕首刺穿整个掌心的手臂,身体僵直,生怕一丝一毫的动作都会牵连出更刺骨的痛感。
这间茶楼乃是城中出名的榜上第一家,凡是达官贵人皆喜豪掷千金来此地喝茶议事,只因这里售出的茶皆价值不菲,而这也使得这茶楼中的俗气多于雅气。如此,这茶楼便成了文人雅士眼中的闹剧,富家贵人眼中“脱俗”的向往之地。也难怪茶楼的主人是现在这场好戏的主人公。
“愣着作甚?!还不快滚去找大夫!”方才劝阻周厢的男子朝着茶楼里的小厮喊道,接着吩咐身侧几个侍从,“你们几个赶紧去追!”
“还追个屁!人早就没了!”周厢愤愤道,那狭长的眼里一片阴沉,他愤愤地盯着桌上没入整个刀刃的匕首,神色凝重,不知此刻正在沉思着什么。
这匕首柄身的金丝玉价值连城,是除了皇室无人能幸有的稀有之品,而方才能将匕首从露天台掷入的最近位置便是茶楼对面的楼顶,如此远的距离却能使出这般气力准确无误的刺中他的手掌,此人的武功非比寻常。
待周厢等人离去后,茶楼又恢复了原样,只是那张留有血迹和刀印的木桌仍摆放在原地,介于周厢的身份,并没有人敢再留意议论丝毫。与此同时,角落里阮白的桌前多出了一个人来,此人同样一身不起眼的帷帽素袍,只是身形却要比阮白高出些许多。
“可是看清楚了?”帷帽纱帐遮掩下的朱唇微启,颇有风韵的媚嗓稍带着几丝轻佻,那根如葱白皙玉指轻点杯中的茶液,在桌上不疾不徐地画着。
“是贴身侍卫。”男人开口道。
“这还真是个神秘的人。”
桌上水渍形成的“璃”字很快又消失了,那红唇的主儿继而低声嘟囔,白纱下光洁的额紧蹙,“如此浓浊之茶,可真教人难以下咽。”
“主子,少主吩咐过…”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不急,这才刚出来一会儿。”她抬眼看着坐的笔直的凌朔,“先备车!中原这么大,我要好生逛逛。”凌朔是阮白的暗卫,平日里是不会在明里跟着她的,可这次阮白与兄长一同前往中原,身边并没有带太多的侍从,一切皆是轻车从简。兄长自幼体弱多病,加之多天长途跋涉,便在客栈休养生息。如此,凌朔才不得已陪着阮白在城里转悠,此时主仆二人刚踏进一家衣坊。
阮白换了件浅色襦裙配白罗长衫,平日在西境总是被头纱掩着的青丝此刻也被释放了出来,面前的凌朔在触及那抹乌黑秀发时瞬间别开了眼,掩唇轻咳,侧头露出那棱角分明的下颚和微微发红的耳根。
“这里不是西周,不必避嫌。”阮白将凌朔的异样看在眼里,凡是西境皇室女子及笄后皆要以头纱遮发,与中原女子不得露足的习俗相同,除非是自己已婚的丈夫,不然这一头乌丝是绝对不可以随意示人的,阮白向来不喜欢这些令人费解的繁杂礼节。
凌朔一身黑色广袖长袍,上好的丝绸绣着雅致的竹叶暗纹,银制的素簪透着寒光,他是武夫,自然无那翩翩公子风度,这身遒劲的装束才是属于他的风格,阮白满意的勾唇,在听到阮白发话后,凌朔才勉强将头摆正,但那锐利如鹰的眼还是低垂着,墨色明澈的瞳状似无意的瞧着阮白腰间丝质的浅蓝花串配饰。
“你应该试着多尝试些其他的颜色。”阮白依照他平日的风格,挑了这件黑色长袍。小麦肤色的凌朔总是一袭黑衣,冷酷硬朗的脸不带任何表情,给人一种深沉又压抑的感觉。
“主子若喜欢,我…可以试试。”他其实并不在意这些东西,只是他的身份让这黑色装束早已成为他的习惯。
“姑娘,这身罗衫跟您可真配。”衣坊的老板娘面上堆笑上前说道,“看姑娘的形貌气韵不似这中原女子,老妇便把这最新的款式搬了出来,您瞧着可还满意?”西境女子的身高与中原相比普遍偏高,这也难免让阮白走在中原的街上收获各种打量的目光。
“你觉得呢?瞧着怎样?”阮白抚起一缕秀发别至耳后,眉眼带笑,灵动又稍带着异域妩媚的眸子睨着眼前的男子。
“主子…很美。”凌朔抬眼看了一眼阮白素纱下曼妙的身段,又迅速的低下头去,脸上两坨红晕皆被她收进了眼底。
“将这两套都包了。“出了衣坊凌朔跟阮白乘着轿辇继续在京城里闲逛。
“一直被囚在西境,好生无聊。”阮白一手端着白玉酒壶,一手吃着从西周带来的玫瑰葡萄酿,媚人的一双眼儿眯成细缝雁足姿态尽显。
然这口中浓醇醉人的香意还未散去,玉手中的酒具尽扬了出去,突如其来的冲撞使榻上的阮白险些摔了下去。
显然车外骑在马背上的凌朔也有所察觉,此时的街道上出现了许多黑衣蒙面人,手持长刀,然而这些人的目标似乎并不是阮白的这辆轿辇,而是停在他们前面的那辆。
那车上随行的人很快与蒙面人厮打在一起,四处皆是惊呼窜逃的民众,而撞了阮白车轿的便是一匹受惊的马,正当凌朔准备去护车内的阮白时,那匹马又拖着身后装载的重物冲了过来,于是乎轿中的人就这么飞了出去。
阮白落地时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迎面忽然劈来的利刃让她本能的向后躲闪,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正在另一架轿子上,掀起帘子飞速的躲了进去,而方才挥刀的人则被混战中的护卫杀了。
跪坐着的阮白大脑仍然一片空白,自己只不过是想多在京城中逛逛,怎么就会遇上一场刺杀。她抬眼时才发现此时的轿中多了一人,那人身着白绸直裾,外罩金丝薄纱广袖,墨色发丝被金冠高束,剑眉冷凝,丹唇微抿,异色的眸透着冷冽寒光,莲华容资,萧疏淡远,湛然若神。
阮白呼吸微滞,这人的相貌尽生得比哥哥还要好看,然而当她的目光再次探向那泛着妖冶银光的瞳时,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接着左眼竟诡异的传来阵阵刺痛。
“你是谁?”隐忍克制的三个字,却让人觉得莫名悦耳,不待阮白回答,回应那男人的却是一声闷哼,接着阮白便感到左胸口处传来阵阵剧痛,几乎瞬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没错,面前的这个男人毫不犹豫的运气给了她一掌,阮白不知道这人的功力有多深,或是这掌用了几分力,她只感觉口腔内一股腥甜,整个胸腔都在灼烧发疼。这个男人方才是起了杀心的,那眼里一闪而过的极怒她看得清楚。
嬴褚对这次遭遇的刺杀并不意外,然而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却是他没有料到的,此刻的他并没有佩戴面具,更奇怪的是被她盯着看的异瞳竟会隐隐刺痛。一切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一瞬的怔愣使得本该杀了她的那一掌都没用上全力。
阮白感觉除了胸腔内难忍的疼痛外,仿佛还有另一把火在燃烧着,含着怒意的美眸再次看向那张俊逸脱俗的脸时,银色的瞳孔已被掩在了金雕面具下,接着她听见了耳旁箭矢刺破布料的声音,那支箭不偏不倚的射中了男人的肩头,而他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白色的绸缎很快就渗出了血迹。
还来不及让她暗爽,轿帘便被人掀了起来,凌朔抱起瘫在地上的阮白便飞出了车外,他并没有看车内的男人一眼。季夏炽阳烘烤着京都大地,淡金的余辉映在朱红的瓦砾上,路上行人打着各式的纸伞,给这繁华盛世又天了一抹色彩。听闻京中将要举办夏夜灯会,城内的街巷热闹极了,丝毫不受这蒸腾的热气影响。
距阮白偶然遇‘刺’已过去了小半月,那日她被凌朔带回客栈的途中便昏了过去,等再醒来已是两天后的事了。阮郢知道后大怒,于是乎她连哄带保证的缠了他好久才算是消了气,最惨的还属凌朔,责骂领罚两样一个没落下。
阮白清闲的依在席榻上吃着阮郢不知从哪弄来的蜜雪沙,用瓷勺舀一小口含进嘴里,甜糯滑腻,舌尖还渗着一丝丝豆香,也不知是放了什么稀罕的玩意,竟让这绵密的豆沙在唇舌间感到丝丝清凉,这个口感阮白喜欢极了。
夏日的冰块贮藏实属不易,只有皇室的冷窖才有。这样带着与其异曲同工的小食想必也是十分稀贵的,除此之外阮郢还将京中各色新奇的吃食和小物件给她寻了个遍,可见对他这个妹妹是极上心,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软白又到处乱跑惹了麻烦。
距离上次出门已经是十余天前的事儿了,还是在她昏迷初醒时阮郢执意要搬离客栈,她自是不喜住在那人多的地方,也就顺着阮郢的意思搬进了城附近竹林中的一间房子,正巧也适合避暑,只是总待在这一个地方,阮白已经无聊到魔怔。
手里晃着阮郢昨日带回来的双面绣团扇,白嫩细指搅着扇柄尾部的穗子打转,扇面上绣着一只开屏的孔雀,色彩浓稠,甚是绮丽,根根绣线透着淡淡光泽,看似洁白通透的素纱底在阮白的晃动下又泛出浅浅的蓝,此刻阮白正盯着团扇上装饰的两支孔雀毛出神。
“喜欢?”背后一震,阮郢低低的问,他一进院子便瞧见了摇椅上的人儿。
“嗯,还未曾见过如此精美的扇子。”回过神来如是说道。“在想什么?”阮郢拢了拢袖袍,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瓷玉般的肌肤透着病态的白,眉宇间尽是无尽的柔,微抿的唇呈淡淡的粉,唇角浅浅上勾,似乎心情十分不错。两人虽为亲兄妹,长得竟没有一丝相像之处。倒是阮郢似是遗传了阮母,完全是中原长相,阮白则稍带西夏异域韵味。尽管如此那张俊容却也是十分耐看的,骨子里透着清冷淡漠的气韵。
“在想遇刺的事。”阮白放下扇子,瞧着阮郢素白的衣角看,热气熏得两颊粉嫩粉嫩的,光洁的额头渗出津亮的细汗,如浸过水的蜜桃般。
那天与刺客交手的随从和茶楼刺伤周厢的人是同一个,轿子内的那异瞳之人,必然是城里议论纷纷的璃王爷。
“说来也奇怪,璃王的亲随在茶楼伤了左相之子,若是周厢要返击,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这么多杀手,那么刺杀璃王的另有其人。”
“他身为皇子,不是没有随时遇刺的可能。”干净白皙的长指捻起一朵花团,捡去外层几片颜色较深的花瓣,将嫩红的一小团放入杯底,提起茶盏,小心的将清透的茶液淋在花芯上,馥郁的清香霎时四散开来,丝丝缕缕掠过鼻尖。
“可是又有谁能这么大胆,在京城中刺杀皇子?”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冷戾的脸,即使被箭刺穿胸口都无分毫动容。
“尝尝。”阮郢将泡好的花茶递了过来,浅色茶液下,娇艳嫩红的花朵竟完整的在杯底绽放,没有一点儿破损,更像是一杯剔透的琥珀。阮白接过抿了一小口,舌腹间醇香甘美,花与茶的气味结合,尽有如此清新的口感。
“好奇特,竟不似想象中浓郁。”阮白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人,清透眼眸眯成弯月。
骨节分明的大手执起白皙细腕,两根指并起搭在脉搏上,感受着指腹间传来平稳的跳动。他算是久病成医,便顺应习了医术。阮白的身体算是痊愈了。
“等过了灯会,我们便回去。”温润的语气,墨色眼瞳里涌着无尽的柔和,眼里的宠溺不带一丝遮掩。
“那……灯会……”阮白揪着他的袖口,秀美殷红的唇瓣紧抿,灵动俏目像是带着水渍般迎着阮郢的目光,小脸上写满渴求,“我已经很久没有出去了。”
她永远似孩童这般,他又如何舍得看着她将被囚禁在那几尺朱墙筑起的牢笼里。“我同你一起去。”阮郢眼里的复杂一闪而过,淡色薄唇微滞,接着俊容掠过稍带无奈的笑容。
偌大王府内的气氛波云诡谲,前些日子王爷染了重病卧床不起,然这整个府里却格外凄清。
“贵妃娘娘…”唯一侍在内殿里的小太监唯唯诺诺的跪趴在地上,隆起的背直打哆嗦,脑袋死死的扣在地上,后怕的索性将眼睛也闭紧了。
“你下去罢。”来人沉声威呵,周遭气场慑人,凤冠上的珠翠步摇轻晃,溢着辉耀璀璨。
“诺!”小太监闻声一颤,慌忙起身,阂着眼皮逃窜似的跑了出去。
内殿床榻上躺着一人,墨色乌丝散在枕畔,半边金制面具在暗光中泛着晦涩的光,羽睫下呈黛色,鼻息微弱,病白干涩的唇紧抿,虚弱枯槁得宛若脆瓷人偶。
玄色宫袍的长摆拖在地上,罗带轻系着盈盈细腰,金质珠宝流苏垂肩,女人倨挺着走近塌侧,绛唇翕动,轻哼冷嘲。
“你似乎忘了我的警告。”玉手拂过毫无生气的面容,用蔻丹染过的绯色纤长指甲跟着扫过,稍加用力,柔软的肌肤便随着指尖的力度下陷。
女人的目光倏地变得诡异暴戾,瞳孔阴郁得像是要挂起腥风暴雨般。牙根紧咬,擦了脂粉的面颊微微嚅动,她低着头凑到男人的耳边,涂抹着浓郁眼影的眼皮微垂,眼角的金粉闪闪发亮,艳色红唇轻挑,“劝你最好安分些。”
语毕,她又从袖口拿出一个瓷瓶放在了男人的枕边,“这次的剂量只能保住你的命。”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轻笑着走出了殿外。
赵憬睁开眼缓缓坐直身子,鬓边的发丝垂落,此时病态的他没有丝毫方才的颓色。他拿起身侧的瓷瓶打开,倒出里面黑色药丸吞了下去,眸底掀起阴沉浓雾,细小的碎裂声打破屋内诡异的静谧,瓷瓶在手中碎成粉末,语气森冷凌冽,“都找全了?”
窗外人影晃动,一阵微风吹了进来,接着那日在茶楼伤了周厢的人便出现在了塌边,“还差一样。”姜驰抬头看了一眼赵憬,缓缓道出,“最后一剂药引在西境。”
赵憬丢掉手中的碎片,垂眼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肺腑间传来的阵阵绞痛使他的额上布满了细汗,呼吸沉沉,越来越强烈的疼痛终是再也无法忍受,喉头腥甜,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王爷!”姜驰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人,似是不甘似的脱口而出,“贵妃这次又何以至此。”
“赵昭要回来了。”虚弱的话音刚落,那人便倒了过去。灯会这天来的很快,街巷欢声一片,这次的灯会主要是为了迎接州朝人人心目中的大英雄,广荫将军胜仗归来。
这日夜,城中的灯火光亮得可不比白日的艳阳差,黑瓦砖砌的房顶映着盈盈暖光,城中叫卖着各色各样精美的纸质花灯,伛偻提携面上皆带着笑,橙黄的灯光照进人心里暖绒绒的。
阮白站在一家小摊前细细的瞧着一盏莲灯,那薄的近乎透明的纸张粘合成的精美花灯,巧夺天工,实在是太过于惊艳夺目了,一旁的阮郢眉眼柔和,嘴角不禁始终擒着笑,温暖的俊目浸了蜜的腻,他掏出几锭银两向摊主买下花灯,无声的执过那纤白小手递了过去。
拿到花灯的阮白那对灵动的凤眸弯成两道月牙,一瞬不瞬的凝着那盏剔透晶莹的白光莲灯落入自己手中,晚风拂过她额前细碎的发丝,那痴缠着迷的模样看得阮郢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你还真是对这中原物什喜欢得紧。”白衣飘飘,柔和俊逸的面容稍带苍白,宛若谪仙虚幻缥缈。
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今日的阮白着得全是中原服饰,为了避免异域的长相引人注意,临行前阮郢特意替她准备了面纱,阮白自然也不希望走到哪里都要吸引一些不必要的目光。
“这制灯的手艺还真是了得。”白色薄纱下的殷桃素口若隐若现,露出的高挑眉毛下一对透亮美目,长睫盖住褐眸里将要溢出的流彩。
“快看呐!是二皇子!”
人群中不知谁人忽而喊了一声,接着便引起不小的骚动。
“啊!真的是二皇子!”
“在哪?在哪?!”
“广荫将军!!是他!!”
……
也就一瞬的功夫,阮白便被蜂拥而至的人群挤离了阮郢身边,她一手将花灯举过头顶,另一手努力的朝着阮郢的方向伸去,奈何跃跃上前的人愈来愈多,仅凭她一人的气力根本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阮郢紧拧着好看的眉,焦急担忧的面庞消失在人群里。
人声鼎沸处让出了一条路来,欢呼喝闹声此起彼伏,一波胜过一波。只见不远处走来一行队列,为首之人骑着赤色骏马,身着黑色广袖,腰系银色丝制宽带,上嵌珍珠异宝,头戴亮银冠,墨发高束在脑后飘洒,威风凛钉,气宇轩昂。
男人二十出头,因长年征战沙场有着阳刚健硕的气度,本就高挑的身形经过军营长期的训练比起寻常人要更加魁硕。麦色肌肤冷硬精琢的五官,华光映在完美俊容上,愣是让城内各自年轻貌美的姑娘瞧红了脸,皆羞以窥视。
人们早闻州朝的二皇子一表人才,仪表堂堂,有文武之才,出将入相,是整个国家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如今到了娶妻的年纪,这次归来皇帝也正有催婚之举,据说前两日已下了诏令,也不知是何位将相之女竟如此幸运。
阮白被推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子,她将手中的花灯放下换到另一只手上,接着甩了甩举得酸硬的藕臂,抬头的一瞬间愣是被眼前的场景惊到了。
原来州朝的二皇子竟是长这样,难怪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眼前马背上的人缓缓走过,她看到了男人那刚毅的容姿,完美的下颚线,以及那双皂白分明的俊目,还有那样一双仿佛带着炙炎的黑眸,在面对如此声势时,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黑色深潭里也是那般波澜不惊。
此时的人群中仿佛又生出了一些端倪来,不少人已经渐渐将目光向阮白投来,然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面纱不知在何时已经掉落,只瞧见男人那双凛冽的眼随着人们的议论声逐渐寻来,与她四目相对。
倏地心跳似是漏了一拍,这么直白的盯着人家还被抓了个正着儿。阮白慌乱的垂下头,耳侧论声四起,这才使她意识到自己的面纱的不见了,赶忙转过身,有些困窘的用双手遮住了面颊,花灯随之掉落,她已无暇顾及。
还好林朔寻来的及时,在阮白转身的同时捉住了她的手臂,他用坚实的身体走在阮白面前,为她辟出一条路来。
一路疾行,直到阮白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快酸软的支撑不住时林朔才停了下来,他们也算是好不容易躲离了人群。
凄凄月色倾洒在平静的江面上,冷光泛泛,薄雾宛若轻纱罩住一方止水,这毫无喧嚣的静谧处少了方才的通天灯火,撇去了人烟。放眼望去,江中立有亭台一座,微风萧瑟,白色帷幔随之轻舞飘浮,旖旎薄纱下,唯有烛盏闪着浅色微光,一人隐在这朦胧之色下,扶手对江而立。
阮白一眼便认了出来,华光逝去,那道背影仿佛又跟记忆中的重叠交织在了一起,每每望见那身影,总是隐隐觉得有股孤独悲怆的怪异之感撞击着她的心脏,她向来读不懂这莫名的情绪,更摸不透这骨血相同的至亲之人。
“哥哥…”怯糯糯的微吟,软了他的内心,也化除了心头涌起的一切焦灼烦躁的情愫,终是柔了眉眼,转过了头去。
尽管他明知道林朔会护她周全。
也明知道自己对她过于患得患失。
“面纱掉了,花灯也丢了,不过还好林朔来的及时。”
“回来就好…”阮郢只淡淡一句,面容还是那般俊逸柔和,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二位阁下远道而来,是我等有失远迎,将军大人有请。”来者身形过于高大魁梧,着冷光盔甲,腰间带着一柄宽重的青铜剑,俯首抱拳时铮铮作响,赤红粗糙的面容上一道从额角长至面颊的刀疤,这人瞧着可比西周上过战场的人还要凶猛,势头完全不似一个小兵,阮白怵的不敢看他的面容,也好在那人一直低垂着脸。林朔迅速挡在二人身前,提着长剑的手举过胸前,右手紧握剑柄,颇有随时拔出之势。
阮郢眉头微蹙,眼睑沉沉,黑色的眸凝着面前的人,抬手示意林朔卸下防备。
将军,想必便是那天下景从的赵昭了。
想到此处,阮郢的眼里又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杂色,长睫下的眼瞳里仿佛生出了黑色漩涡似的,太沉太冷,然这诡异的神色只一瞬间便消失了,并没有让身侧的阮白瞧去。
“此次出行仓促,公主玩性胜,这几日也闻够了城中之趣,我兄妹二人明日便要打道回府,不必叨扰。”惯然的淡漠,只是那深深的眼瞳里早已没了温色,除此之外甚至带了几丝凉薄的疏离韵味。
“将军已等候多时,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请大人勿要为难。”那人还是垂手抱拳姿势,声音却是不容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