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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是那日, 他见她坐在窗台之下,柔静美好却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那一刻,他心中莫名的一窒。
  这种感觉或许就是所谓的患得患失。
  他只好竭力克制心底嫉妒和刻毒,一再对自己强调,这是最后一次,就当是……就当是放任她一次,为了她退步一次。
  等这一切都过去, 只要那条低劣的鸣蛇死了, 她便,便只属于他一人了。
  只要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他便不再去计较她为那条鸣蛇流过的眼泪, 也可以为帮她取出身上全部的玄天钉。
  只要她是他一个人的,即便她只是虚情假意,他也认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让他所有的理智瞬间崩盘的一幕发生了——她身上还穿着他特意寻来的与记忆中她曾穿过的那一身一样的嫁衣,可她却那般毫无留恋地就解开了脚下的仙术凝结成的冰面, 坠入熊熊蚀人的红莲业火之中。
  她竟然想死,她为什么想要死,她怎么可以想要死?!
  万年之前的婚礼上,他要杀她,她不肯死,现在她却如此毅然决然的在他们的婚礼之上赴死!
  难道仅仅只是为了那条卑贱的鸣蛇?
  他不解,可也没有时间让他去想明白这一切。
  此这一瞬,他的心中唯有一念,那便是她不能死,他绝不让她就这样死去,他不允许她就这样死去!
  发疯似的念头瞬间便淹没了他,他甚至都不曾考虑这小小的妖宫能否承受住他化出真身之后震天撼地的真龙之气,便化出真龙之身俯冲下高台,冲入了那红莲业火之中。
  一时间这旷荡的广场之上龙气大盛,一些修为略低的妖,都被这股龙气所震慑得显出了原形,更有修为不够的妖怪,当场就被这股气魄的威压震得七窍出血,几近暴毙。
  眼看这股气势已要波及到自己身边的小玉,黎闻想也没想,立刻化出了白蛇的妖身护住了身边的她。
  楚玉看着身周那些经受不住这足以撼动天地的妖龙之气的小妖们一个个的倒下,有些甚至当场爆体而亡,心中已是惧骇无比。然而就在这她以为自己也难逃厄运的,满是心惊的时刻,黎闻却用他蛇身围卷住了她,将她护在了蛇身之中。
  眼看着黎闻挡在她外围的身体被这龙气生生掀起片片的蛇鳞,雪白无瑕的蛇身顷刻间到处都是片片血痕,她心里五味杂陈,复仇的决心在这一刻有了一丝动摇。
  殷九玄冲入红莲业火之后,便立刻卷起了已被火舌包围的段云笙,便化为一道狂啸的黑风撞入了毋吾宫,只留下这仿佛经历了腥风血雨一般的广场。
  -
  进入毋吾宫内殿后,他挥手扯去了中央宽大的黑玉榻上的纱幔和所有的织锦软罗,将段云笙放在了露出冰冷的黑玉床体的榻上。
  此刻她身上燃烧的火焰早已被他的龙息扑灭,但那些被灼烧过的伤痕的边缘,却依旧闪着火星在她的躯体之上蔓延着,慢慢吞噬着周遭尚好的肌肤,仿佛都要将她整个人都化为一躯发红的乌炭,然后焚化为点点灰烬之后方能熄灭。
  红莲业火余焰的火光在殷九玄暗金色的瞳孔忽明忽灭,他无声地站在床榻边冷眼看着如此狼狈的她,想起她决绝地坠入红莲业火的样子,突然就发狠一般伸出手掌,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颈。
  为了一条鸣蛇,就为了一条鸣蛇!
  他将所有愤恨都倾注于手掌,似乎想要将她心中这些叫他难以容忍的想法全部捏碎。
  可当他的手掌真的触碰到她被红莲业火的余烬灼烧发热的脖颈时,他却又想起了她在夕光下柔美的一幕,如此脆弱纤细,就好像他此刻捏着的细颈,只要他稍稍一用力,一切都会化为烟尘。
  她从未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里,她似乎永远都不会低头,永远都不肯服输。哪怕是咬牙切齿地与他做戏,哪怕是全身颤抖的被逼上绝境,她似乎一直都在想要如何活下去,要怎么逃出去……
  这样的她怎么会想要死?
  殷九玄恍然一怔,眼中竟生出些茫然。看着她万年也未曾变过的脸,目光触及早已刻入她眉宇的那淡淡肃冷时,他握着她脖颈的手忽然就如反射一般松了开。
  那双看到自己便会弯弯笑起的眼睛,没有了。
  那么,那个眼中永远带着笑意,望着这世间如同望着珍宝一般,心心念念想着要和他一起看遍这世间所有的美景的人,还在吗?
  殷九玄心中突如其来的感到一阵慌乱,猛地将床榻上的人抱入怀里,将她的脸抵在自己胸口,竟似哀求一般说道:“你别死,不要死好不好?”
  他喃喃着,让她与他的肌肤相贴,将她身上的红莲业火的余焰过渡到自己的身上。
  那些干裂发黑的灼斑边缘的暗红火光,一点点的燎开他身上的衣物,爬上他那苍白到略显病态的身躯,然后慢慢地蔓延开去。
  当那些火光攀燃上他的躯体时,如被炮烙一般的火辣刺心的疼痛便从肌肤钻心而来。
  身体就像是被无数烧红的尖细针球滚过一般,从肌肤一径灼刺到五脏六腑,每一针都带着能烫熟血肉的热辣和剧痛。
  他身上那些被余焰燎过的肌肤的表面,立刻就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玄青色的龙鳞。
  许久之后那些火星才被他身上的龙鳞控制住,慢慢在他的身上暗了下去。
  他与传世神祖同出一源,有龙祖之鳞保护,红莲业火本伤不了他。但他这次却是直接将业火的余烬渡到了自己的身上,即便不会致命,但那刻骨一般的疼痛却分毫不减。
  那些遍布在他苍白却又线条分明的身躯上的玄青龙鳞,在他忍受痛楚流出的细密汗水的浸渍下,散着点点幽光,竟然他整个人都生出了一种奇异的虚弱而病态的脆弱美感。
  可他根本不在乎身上的剧痛,他现在唯一在乎的,是怎么才能让眼前的人活下来?
  虽然他已经渡去了段云笙身上红莲业火的余焰,但却无法治愈她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的被灼烧到几近炭化的伤痕。
  焚净灭世之火烧出的伤口,又岂是一般的药物法术可以治愈的?
  加上段云笙落入红莲业火之时,元神虚弱,力量耗尽,那脆弱身子毫无仙气庇护,若非他出手及时,此刻她或许早已被红莲业火焚为飞灰。
  而即便他已是以最快的速度救出了她,她此刻也如风中之烛,全身元神之气外泄,再也经受不住半点外界强加的力量了,更遑论是他那霸道强悍到天地俱动的妖气?
  殷九玄望着她,毫不犹豫地拿出了神祖遗骨,捏在手心中碾碎,让后将神骨的粉末灌入了她的身体之中。
  如此才算勉强保住了她的元神。
  只是红莲业火烧伤的痕迹却依旧在侵蚀着她的神魂,若是不加以救治,她迟早会神魂消亡,灰飞烟灭。
  即便是创世神骨,也难消业火之伤,这世间唯有一物可化去红莲业火的净焚之力的,那只有那至善至净的佛子之血。
  这让殷九玄不得不想到那个人,那个心甘情愿自负枷锁,跟着他来到妖都,发愿要渡化他以拯救眼下妖物肆虐的人间,普度苍生的释子昙音……
  -
  “你若能救她,本座便应你所求,颁下妖界法条,严禁妖族为祸人间,放过你想拯救的苍生。”
  依旧是那般高高在上的口气,但他眼底的强隐着戾气的血丝却出卖了他的心境。
  “但你若是救不了她,本座便让你口中的苍生都给她陪葬。”他一字一句之中,尽是可翻天覆地的威胁之意。
  但那穿着浅灰僧衣的佛子,却只合十双手与他微微颔首,而后稳步走到榻前,伸出双指虚虚地探了探段云笙的眉心,双手合掌对着殷九玄微微一拜道:“殷居士,要救这位小檀越并不难,但若想要让她身上的业火之伤痊愈,却少了一味关键的药引。”
  “你说。”殷九玄睨他一眼,“无论是要何等不世珍宝,只要是这世间所有之物,本座皆可取来。”
  僧人摇了摇头:“此物并非何等珍惜之物,只是要这小檀越一滴泪罢了。”
  “她的一滴泪?”
  “这位檀越是甘心受火寻死,早已断了求生之念,业火入心,她又这般心如死灰,即便有小僧之血,也消不了这红莲业火的净焚之力。”僧人望一眼榻上之人,微微叹息,“但小僧可以先以灵佛法印,暂且将她唤醒。至于能否若殷居士所愿,小僧也只能尽力一试。”
  “尽力?”殷九玄眼中划过一丝冷凝之意,“在本座这里,从来就只有成与不成,没有什么尽力一试。你若做不到,本座说了叫要天下苍生陪葬,便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活口。”
  昙音闻言微微摇首,抬起慈悲悯人的目,望着殷九玄道:“殷居士可曾想过,居士你能如此轻易的舍了苍生,却为何如此舍不下这位檀越?”
  “舍不下,为何?”殷九玄被他问住,垂下眼睑深思片刻之后,抬眼问他,“为何?”
  “或是因为这世间唯一叫殷居士留恋牵挂的便只有眼前这位檀越了。”昙音看着他,目光更显仁悯,“但若是反过来想,这位檀越如此心灰求死,或许也正是因为对这世间没有了半分留恋不舍。”
  “这世间之人皆俱死,所以要一个人死很难,但同样的,若是想要一个心死之人生,却也是这一件极难之事……”
  “小僧每日巳时来为段檀越清续法印,至于最后能否让这位檀越重拾求生之念,即便居士以天下苍生为要挟,小僧亦不敢诳语诓骗。于小僧而言,这位段檀越亦是苍生之一,无论如何,小僧必然会倾力相救的。”
  ……
  崖上的风虚虚吹动树枝间的月影,那张清白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笑,浅青色的袖摆与她的青丝一起向上飘舞着,他看着她从他面前坠下那深不见底的崖渊,急急伸手去抓,指尖方碰到她飘起的衣袖,那素白的面孔便突然碎裂,化为点点尘烟散开……
  “阿皎!”殷九玄猛然惊醒,想到方才梦中的景象,他的心里便被被方才似乎要永远失去她的一瞬带来的恐惧砸开了一个空空荡荡的洞,叫嚣着回荡着让他忐忑不安的回响。
  即便他殷九玄自堕为妖,但他到底是上古神明,与创世神祖同胎而生,他的梦境,可窥天道,可预未来……
  这种感觉就如同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了一般,窒息、孤寂,四肢百骸皆冰冷,麻木……
  昙音与他说过的话,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若无留恋牵挂,便心如死灰,难以再有求生之念。
  难以再有求生之念……他闭目,仿佛又看到了那张破裂的,粉碎的青白面孔……
  “不。”他猛地看向躺在身侧的未有半点意识的人,仿若失而复得一般将她抱入怀中,埋首在她的颈窝,一遍遍嗅着她身上淡若清水的浅香。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安抚他心中丛生的不安。
  第28章 逼她醒来
  殷九玄抱着段云笙, 看着祥光四溢的“卍”字佛印慢慢地隐入怀中之人的眉心之中。
  约莫过了极短的几息的时间,怀中的人总算是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可那双乌木一般的眼中,却仿佛失了灵魂, 没有半点波动,只是那般木愣愣的睁着。
  “阿皎。”
  他在她耳边唤她,却依旧未得到她半点回应。
  她是醒了,却不哭不闹, 不言不笑,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任人摆布,如同一具制作精美的提线人偶。
  旁观着这一切的昙音, 也是忍不住叹气道:“段檀越她听得到,也能看得到。可若是她自己不愿醒来面对这个世界,那旁人如何努力,也不过枉费罢了。”
  可殷九玄却不信,死死抓着她的双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只剩下一片漆黑的眼眸。
  按捺着几乎样撑满胸膛的勃然愤怒,将握着她双肩的手掌越收越紧,直到指尖几乎要掐破她身上的素衣, 嵌入她的骨血。
  可她的眼神却依旧如同泥塑木偶, 甚至照不出半点他的人影。
  他终是颓然败退,松开手掌,将她拥入怀中。
  “阿皎, 你醒一醒啊……”
  不可一世的面孔被眼前波澜不惊的面庞击碎,从裂缝中溢出的哀求,叫一旁的佛子也不忍地侧开目去,合着双手,低语了一句:“阿弥陀佛。”
  就这样转眼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他只要一合眼便会被那个梦惊醒。
  而现实中,即便昙音日日过来念佛续印,段云笙的元神也在红莲业火烧伤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弱。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是近身旁的谁私下说的一句话,入了殷九玄的耳:“那和尚既然说夫人如此是因为心中没了牵挂,那便再让她心中生出牵挂不就好了。夫人可有什么好友知己,或者是做人时候的亲眷家人,哪怕是转世也好,寻几个来,让他们伴着,即便是铁石心肠,也难不动心念……”
  她的家人亲眷,她的知己好友?
  往事旧账徒然被翻开,上面写满的却只有整页整页的血债。
  她的亲朋好友哪一个不是被他所杀,就连她之前的九世转世,都是死在他的手中。
  往事历历,他殷九玄这一生从未有过半个悔字,可现在他却不由地想,若是可以回头,若是一切可以推翻重来,他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