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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节 湖上冲突
  卜思源此次进县城接来了一贯崇敬的刘局长,接受了非常特殊的任务,他怎么不喜形于色呢?这时,他坚定地对刘国池表示:“刘局长,请您放心,国家急着需要的这批鲜鱼全包在我身上,保证完成任务。如果误了您的大事,您撤销我的职务!”
  刘国池满意地点点头,说:“完成这批鲜鱼上交任务,意义非常重大。要不然,我就不会亲自来春柳湖督阵。”
  卜思源心领神会地说:“是的!是的!就是捞干湖底也要出色完成上交国家的鲜鱼任务。”
  说毕,他“噔噔噔”地爬出中舱,走进广播室,嘴巴对着广播大声喊道:“喂!喂喂!请春柳湖的渔民注意!请春柳湖的渔民注意!今天捕捞的鲜鱼,不用送交县水产收购站,直接向一号机动指挥船上交售。超额完成任务的重奖,没有完成任务的严罚,不管是张三李四刘老五,就是我的亲丈人,也一视同仁,不讲客观。”
  黄春江听了奇怪地问道:“鲜鱼为什么不运进城里,交给国家水产收购站,而要在湖里直接收购?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味呀?”
  渔人们纷纷回答:“不晓得!你出去参加四清工作的一年里,你姐夫照常是这样做的。”
  “俺硬被逼得出气不赢嘞!寅时喊要,卯时要给,错不得半点点儿铆榫。只差一点点儿被憋死。嗨!没有打过鱼,不晓得打鱼的艰难,只以为鲜鱼摆在水皮面,只拈。真的逼人!”
  “我搞不懂的是,刘局长要收购那么多鲜鱼做什么?”
  黄春江的两只眼珠转动着,把人们的话深深装进了脑海里。
  船群来到了芦苇滩旁,这里洪水流速减缓,避风避浪,渔人们停篙住桨,泊住渔船,各自望一眼舱里的鲜鱼,盯住徐徐减速,驶近船群的一号机动指挥船。
  黄春江驾起双桨,催动小五斗渔划子,迅速朝机动指挥船靠拢过去。
  卜思源在中舱门口望见黄春江,掉转脑壳朝里面说了声什么,连忙跨出舱门,热情地朝黄春江打招呼:“嗨呀!老弟你回来了。你应该提前通知姐夫我一声,我好安排王萍开机动指挥船去鸭嘴湾接你嘛!你偏要与我……”
  黄春江接过话头说:“偏要与你唱反腔,是不是?!”
  卜思源的笑声飘荡在湖面。他一语双关地说:“你既然知道,就不要与姐夫我唱反腔嘛!”
  黄春江也一语双关地回答:“该唱的反腔还是要唱的嘛!”他又听见有人向他发出招呼:“春江,你辛苦啦!”
  随着熟悉的声音,从指挥船中舱内走出一个身穿雪白衬衣,脸盘方方正正,两眼官气逼人的中年男子。
  黄春江热情地说:“是刘局长呀。欢迎您亲临湖场呀!”
  说着,他举起双手,尽情地鼓掌。在场的渔民都心领神会,跟着他一起,朝刘局长热情地鼓掌。
  黄春江一个箭步跃上指挥船,抓住刘国池和卜思源的手,握了又握。三人互相寒暄几句后,黄春江问道:
  “姐夫,鲜鱼为什么不交国家,直接在湖上收购呢?”
  卜思源没有料到黄春江见面就直接提出这个问题,他稍加默神,朝刘国池努努嘴,不轻不重地说:
  “刘局长要派大用场嘞!”
  刘国池装着没听见,右手指头间夹着洞庭牌香烟,向这个渔民点点头,朝那个渔民招招手,嘴里亲热地打着招呼:
  “危大爷,雷四爷,您两位好啊!银河,沅发,海南,你们辛苦了!黎少军还好吧!你去县城看望岳父岳母时,也要顺便看看我刘叔叔嘞!呵呵!这不是鸡婆吗?没得好久不见,你长得比背在背脊上的竹筒高出了一大截呀!”
  渔民们都朝他微笑,点头,没有与他对话,在大领导面前,不能随随便便讲话的,这是规矩,如果讲错了半个字,那是担待不起的。渔民四海为家,虽然生活清苦,但见多识广,所以在县里的领导面前不随便搭话。
  卜思源招呼大车王萍,将指挥船抛锚停靠。接下来,他又对周围的渔民们高声喊道:“大家抓紧时间,上交鲜鱼啰!”
  黄春江看着每条船上的渔民,都不约而同地弯下腰身,伸手将舱里的鲜鱼,一条一条地捡进篾织鱼篓里,有的提起鱼篓掂了掂,眼里露出为难的神色,有的用脚尖踢了踢鱼篓,脸上挂满忧郁的表情,他们极不情愿地驾动自己的渔船,陆续靠拢机动指挥船。
  雷耀湘的渔船头一个靠拢来,他左手抓住指挥船的船舷,右手从船舱里提起鱼篓,猛力朝指挥船甲板上一放,见船舱里还剩一条小游刁子,也伸手抓起来,丢进鱼篓里。然后,一屁股坐在指挥船甲板上,二话不说,闷头抽烟。
  指挥船甲板上摆开了收购的架势。卜思源双手掌握一杆秤,眼盯鱼篓,又是看鱼色,又是评等级,又是过秤论斤,喊着,叫着,就像满湖里数他第一忙。
  卜思源身旁坐着一个留平头的大脑壳小伙子,摇头晃脑,神气十足地敲打着算盘,记录账目。这就是受刘国池、卜思源器重的回乡知青、二队会计徐学勇,外号“火白鲢。”
  “胥大海,一级9斤,二级3斤半,三级5斤,合计17斤。”
  卜思源扳着鱼篓看了看,秤钩一挂,数字就从他嘴里溜了出来。
  “哦,一级鱼倒前舱,二级鱼倒二舱,三级,三级针倒三舱。”徐学勇记录数字,拨拉算盘,嘴里指点着。
  “陈腊庭,一级7斤,二级5斤半。”
  “好哎,共计12斤零半。”
  “朱天湘,一级4斤,二级5斤。”
  “哎呀,怎么只有9斤?太少哒!”
  一条渔船交售了,又一条渔船驾拢来,大家只顾抓鱼,搬鱼,谁也不说话。
  湖面上,除了洪水的喧嚣声,剩下的是卜思源和徐学勇一唱一和的叫喊声,偶尔也从船舱里传出鲜鱼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弹跳声。
  刘国池指着船舱里各色各样的鲜鱼,对黄春江谈论捕鱼经。
  黄春江嘴里应付他,心里却在想:一年前的卜思源,很少亲自动手,今天为什么这般卖力?是因为轰轰烈烈的四清运动促进了他的思想改造,作风改变了,工作进步了?还是在刘局长面前图表现,得个好印象呢?他觉得,无论卜思源抱着什么样的动机,能亲自动手,总是件好事情。
  此时,多数渔船已经交售,只剩几条渔船停靠在后头,你挨我,我挨你,那架势谁也不想靠前。
  卜思源见此情景,对其中一条渔船上喊道:“爹爹,您快拢来呀!”
  历崇德没有回应,嘴里咬着旱烟袋,扳了扳桨叶,靠拢指挥船,弯腰从船舱里抓起几条小鱼,丢上指挥船,顺手一推,飘然离去。
  卜思源感到奇怪,问:“爹爹,你和恩娘捕捞的鱼呢?”
  历崇德没得好气地回敬道:“鱼在水里唦!它又不得自己跳上船来。”
  卜思源不满意地白了老丈人一眼,说:“您是我的丈人佬,对完成国家鲜鱼上交任务持这号态度,让我怎么伸出嘴巴讲别人?”
  历崇德回了一句:“我没有你这号狗脸上不生毛的女婿。”
  火白鲢说:“这,这任务……”
  卜思源不等他说完,又朝后面一个大脑袋小伙子发出招呼:“波儿,你呢?”
  李清波手中的渔篙朝水里撑了一下,答应道:“我呀,超额完成任务。”
  卜思源连忙称赞:“年轻人不错,有干劲!将来大有出息!”
  李清波从中舱里抓起流钩挂的一只甲鱼,丢到卜思源脚旁,说:
  “给你!这家伙炖得一锅好汤呢!”
  卜思源踢了一脚爬动的甲鱼,盯着李清波厉声问道:“波儿你除了这个,还有捕捞的鱼呢?”
  李清波说:“这不是吗?它就是我捕捞的鱼,它名叫水鱼,又叫甲鱼、团鱼。当然还有一个名字,鳖!哦,对了,它还有一个名字,王八!”
  卜思源抓起甲鱼,恶狠狠地扔回李清波渔船上,说:“这号家伙国家不收。”
  火白鲢徐学勇连忙跳过去,一把抓起甲鱼,说:“莫丢哒!莫丢哒!刘局长最喜欢吃这号东西。波儿还有吗?”
  李清波没好气地说:“叫它给你下儿去吧!”
  徐学勇伸了伸颈项,憋得满脸通红,说:“你吃了生谷生米是不是?讲话这样生格格的!”
  李清波毫不示弱地说:“我这对你算客气的!我最讨厌拍领导马屁的人!”
  雷耀湘连忙制止道:“都少讲两句。眼前团结一心救灾是头等大事。”
  卜思源说:“莫打嘴巴平伙,多捕鱼,多上交,那才算真本事。”
  李清波瞪了余学勇一眼,说:“我听雷四伯的。”
  徐学勇回敬了李清波一眼,说:“我听卜支书的。”
  所有的人都两边劝解,平息了一场小的冲突。
  卜思源清点出湖的渔船,单单不见甘长礼的拱棚渔船靠拢指挥船,他想,好你个虾公背,为何不来上交鲜鱼?他要王萍在广播里呼喊。
  王萍打开扩音器,朝湖上呼喊了一阵,没有听见甘长礼的回音。
  卜思源打量湖上,担心地说:“这个小气鬼!未必掉进湖水里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