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的帝王漫不经心地提问一句，王子垂手而立，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忽然之间，帝王哀叹自己年岁已老，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哀叹的同时，他轻轻打着盹，似乎在等待儿子的回答，又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王子在怜惜着父亲的身体，表示愿意为父亲分忧。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低头回答的时候，有一双锐利的眼睛一直落在他身上，久久没有离开。
顾屿毫无保留地演出了赵昭这个角色对权势的迷恋，即使已经满头白发，他却依然享受这种把权势握在手中，把臣子儿女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
请教过刘克谨之后，他慢慢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
并不是说他不理解赵昭的心态，也不是说他演不出赵昭的老态，只是他没有展现出赵昭这个角色的欲望。
从年少到年老，赵昭整个人生一直被这份欲望所驱使着。
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他都不会放手。
《天下》里所描绘的“天下”，既是赵昭打下来的江山，也是他真实的自我。
他就像一头饿狼，以此为食。
“这……也演得太好了吧？”
哪怕在一旁观望，副导演也能够感受到此刻赵昭周身的压迫感。
这样的角色是不可能服老的，哪怕他已垂垂老矣，他依然享受一切为自己掌控的快感。
耿定示意他声音轻一些，不要影响了顾屿的状态。
副导演轻轻点头，目光不由集中在顾屿身上。
《天下》拍了这么多场，可以说，每一场顾屿的表现都很出色，但这一场无疑是最惊艳他的一场——顾屿只坐在那里，一代王者的气质尽显。
耿定给了他的眼睛一个特写——那双眼虽然已经变得浑浊，却依旧亮得吓人。
耿定一直没有喊停，但事实上，这场戏基本已经拍完了，顾屿没有去看导演，依旧摆出和刚才一样的姿态，王子离开之后，他静静看着对方的背影，眼神中不带一丝温度。
约莫一分钟之后，耿定才示意这场戏结束。
顾屿深深吐了一口气，第一时间就去看导演，问自己表现怎么样，耿定还没有开口，副导演却已经轻轻鼓起了掌：“这场戏很棒！”
顾屿默默看向自家导演。
耿定点了点头：“你过关了。”
直到这时候，顾屿才有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仿佛精力在瞬间耗尽一般，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咕嘟喝了一大瓶水，连话都懒得说了。
“顾哥，你没事吧？”小周轻轻推了他一把，“要不要喝奶茶？我去给你买。”
平时小周是不敢在《天下》剧组如此造次的，这会儿是觉得顾屿的状态确实不算太好，才大着胆子问他。
这么问的时候，小周还小心翼翼地瞅了耿定一眼。
——却见导演轻轻点头：“还有谁想喝的？一起去买了，我请客。”
剧组全员：“……”
地球坍塌了吗？还是天上下红雨了？
耿导！那个耿导！居然有请喝奶茶的一天！
地球第十大奇迹出现了吗？
耿定：“……都不想喝是吧？”
“不不不，导演万岁！”“我要喝，这一杯我一定要喝！”
后勤带着本子统计谁想喝什么，由后勤开着面包车带几个人一起去买奶茶，影视城这边虽然是郊区，商业设施却并不缺乏，奶茶店也是开了一家又一家，除了奶茶之外，剧组后勤还给大家带了炸鸡鸭脖之类的零嘴，让每天在剧组吃盒饭的演员感觉到了快乐。
“耿导请的奶茶和零食，简直自带圣光有木有？”
“吃之前要不要先拜一下？我这辈子喝过不少剧组的奶茶，耿导这杯我是真的真的没想过。”
“感动到快哭了好吗？”
剧组众人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顾屿，这杯奶茶究竟从何而来，他们心里亮堂得很。
除了感慨之外，他们心里对顾屿只有深深的佩服。
“神了，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有人能降服耿导，顾屿真不是一般人。”
“我也……简直了，谁还记得电影刚拍的时候耿导成天冷着脸的样子，他一发火，全剧组上下都战战兢兢的，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毫无疑问，这是神圣的奶茶和鸡翅。
或许他们不应该吃，供起来比较合适。
顾屿特意叫了一杯冰奶茶，一口喝下去整个人神清气爽，刚刚那段拍摄确实消耗了他很多精力，哪怕角色本身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顾屿却依然觉得很累。
甚至比拍摄《1912》的时候体重下降更让他觉得累。
赵昭这个人物的命运让他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和他演的另一部古装片《江湖》不同，《江湖》里的季命是被迫迎接命运，赵昭却是主动去拥抱命运。
两人的结局其实很不相同。
赵昭放弃其他情感选择权势，他实现了自己的目的，沦为权势的奴隶，季命则不同，季命想摆脱自己的命运，他所珍视的东西却再也回不来。
“很累吧？”副导演走过来，冲顾屿微微一笑。
顾屿点了点头：“是很累。”
但作为演员来说，他完成了巨大的考验，这种感觉其实也挺爽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顾屿还想再来一次，再来很多次。
……
这场戏拍完之后，《天下》的拍摄慢慢到达了尾声，老年赵昭的戏份顾屿已经把握得差不多，再拍摄起来已经没有什么难度了。
他认真地完成了一场又一场戏份的拍摄，到这个时候，耿定几乎不会再喊停了，他尊重顾屿的演绎，也愿意去听顾屿的意见，所以顾屿的发挥在后期越来越好。
顾屿仔细一琢磨，在他待过的剧组里，给他最多指导、和他交流最多的竟然就是耿定，比其他导演指导他的时间加起来都多。
对演员来说，这样的指导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到最后，看着导演凶巴巴的脸，顾屿竟然觉得有些可爱。
他怀疑自己可能哪里有点问题。
但——这就是他的真实感觉。
简直神了。
第203章 壁
历经数月，《天下》终于正式杀青，顾屿从电影开拍前一直待到电影全部拍完，在这之间，演员们来来走走，只有他一直留着。
他毕竟是电影唯一的男主角。
“终于拍完了！我解放了！”杀青那天，顾屿欢快地在片场转了好几圈，剧组里没人阻止，因为大家的表情都很欢快。
事实上，以耿定往日拍摄的速度，《天下》不可能这么快拍完，《纵横》拍的时候主要是顾忌刘老师的身体，耿定不敢太赶，加上他平时就很愿意给足假期，所以一般来说，耿定的剧组只有超时，从来没有提前拍完的情况。
《天下》算是创造了奇迹，比原定计划提前了大概20天左右。
副导演感慨道：“这就是找年轻演员的好处。”
顾屿精力旺，入戏快，演技又出色，特别会举一反三，旁人要拍很久的戏，他一条就能过，哪怕是剧本里最难拍的那几场戏，顾屿也没有消耗太多时间。
提前拍完最大的好处是省钱，除此之外，他还给耿定剪辑预留了更多的时间——即使后来有些戏份需要修改或者补拍，《天下》剧组的时间也绰绰有余。
剧组为顾屿举办了一场杀青宴，顾屿被灌了不少酒，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第一反应竟然还是往片场跑，出了电梯他才想起来，原来《天下》已经拍摄结束了。
《天下》的拍摄时间几乎可以和《1912》并驾齐驱，在这个期间，顾屿也没有请假，没有分心，整个人扑在剧本上，从准备工作开始他就一直竭尽所能。
他相信自己的努力会有回报。
哪怕这份回报可能没有那么多。
离开的时候，顾屿手机里加了成串微信，导演的、副导演的、其他演员和工作人员的……《天下》的群聊一直没有解散，大家时不时会在群里发些什么。
所幸影视城并不算远，拍摄结束的那天，方钧来接顾屿，顾屿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路上汹涌的车流，再看路边的风景，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一年好像又要过去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顾屿感慨道，“一年拍两部电影，还没什么感觉，时间唰地就过去了。”
“《天机：隐匿者》今年又参选了枫叶奖，还是给你报的男主，今年是枫叶奖的小年，你入围影帝的希望还挺大的。”
顾屿忍不住问：“拿奖的希望呢？”
经纪人很坦白：“不大。”
顾屿用眼罩蒙住眼睛：“我就知道。”
“枫叶奖怎么可能那么慷慨，一年连着一年给你影帝？”经纪人无语道，“能给你提名就很不错了。”
“《狂热偶像》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天机》第二部 都上映快一年了，《狂热偶像》和《代号998》是一年的吧？”
经纪人：“你也太贪心了吧？”
“这是我作为演员的本能，谢谢。”顾屿耸了耸肩，“我开玩笑的，总而言之，我好好拍我自己的戏，他们愿不愿意给奖是他们的事。”
“这就对了。”
经纪人还要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后视镜，顾屿竟然就这么靠着椅背睡着了，他手里抓着一只玩具熊，头发又长又乱，看来在剧组的这段时间都没空打理。
方钧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色，车速都不由稍稍放慢了些。
作为经纪人，手下是顾屿这样的艺人实在太省心了。
对方没有乱七八糟的绯闻，三观很正，满脑子除了拍戏还是拍戏，有眼光有演技有冲劲，拼起来连经纪人都觉得害怕。
一般来说，圈子里的明星拿过一次枫叶奖总会缓缓，把脚步放慢一些，可顾屿似乎永不知足，根本不知道停下脚步。
《狂热偶像》之后，《1912》、《金钱之国》和《天机：隐匿者》都创下了可怕的票房成绩，三部电影的口碑也都很出色，根本不是敷衍观众的圈钱片。
可观众是看不到顾屿私下里付出的辛苦的，只有他可以看得见。
所以，在其他经纪公司和经纪人压榨艺人的时候，方钧反而会建议顾屿缓一缓。
因为他实在没有立场让顾屿继续拼下去。
……
顾屿一觉睡得脖子酸痛，脑袋都感觉睡歪了似的，他正了正脑袋，坐在后座上打着瞌睡，一抬眼，再过个马路好像就到他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