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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噙着笑,用软软的纸巾擦去了小拇指姑娘脸上的眼泪,顺着她的头发摸了摸。
  小姑娘的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哭过之后就如雨后天晴,很快被三颗糖哄得找不着北,除了眼睛还有些湿湿的,明媚的模样已然找不出一丝伤感。
  下午太阳小一点的时候,古绫陪着岑钺下楼做复健,经过客厅,徐博士刚好坐在沙发上摆弄着一副拼图,看见岑钺推着轮椅要出门,忍不住问了句:“又去锻炼?”
  “嗯。”岑钺淡淡点头。
  他自己坚持复健其实并没有什么效果,无论是从医学上来讲还是技术上来讲都没有什么科学性,但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如果不这么做,似乎就连他自己也放弃了自己的双腿。
  徐博士嘀咕着说:“你做那又没用,不如在家多休息休息。我认识挺多骨科方面的专家的,要不到时候问问他们。”
  岑钺顿了顿,没有说话。
  这种话他听过很多,“我认识一个专家”、“xx在哪里哪里治好了”……诸如此类的希望,岑钺不知收到过多少。
  当初母亲也正是因为这一个又一个渺小的希望,带着他到处奔波,母亲失踪离开之前,还抚着他的脸说:“仔仔,在家等我,妈妈这次找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岑钺的脸颊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下,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翻涌而起的悲伤和恐惧。
  失去至亲的痛楚,不可能这样轻易消失。
  他没有回答徐博士的话,也没有偏头看一眼,直接出了门。
  傍晚时分,正是上学的孩子们做完作业,出来扎堆疯玩的时候。
  岑钺一个人推着轮椅,到单杠边,抓住吊杆,用手臂支撑起自己全部的重量,勉强把腿放到地上。
  又来了,那种锥心彻骨的无力感。
  岑钺咬着牙,眼尾颤了颤。
  明明是踩在坚实的沙地里,腰部以下的部位却仿佛是碰到了什么软烂不堪的沼泽,或者是毫无承载之力的棉花,骨头里滋生出无穷无尽的酸意,全部的力量到了下肢就全都流失,半分也找不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对于自己的身体,一点办法也没有。
  无力的酸楚混杂着羞耻感,这种痛苦早已盖过了手臂拉得酸痛的滋味。
  岑钺努力地感受自己的双腿,一直坚持到力竭,才摔倒在沙地上。
  岑钺手心里全是刚刚用力抓住吊杆摁出来的红痕,还有沾满的沙子,他把手摊在眼前,因为方才的用力过度,手指还有些舒张不开。
  古绫飞过来,对着他手心吹吹,像是要帮他把沙子吹干净。
  她根本吹不动几粒沙子,岑钺却觉得手心火辣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他弄干净手,撑着轮椅的扶手,把自己整个人“搬”到了轮椅上。
  岑钺平静地挺直脊背,操纵轮椅回自己的那栋楼。
  尽管已经经过了打理,但他身上难免还是有些狼狈。
  一群小孩在游乐场里嬉戏追逐打闹,看见他,都纷纷停了动作,一声不吭地盯着他打量。
  岑钺目不斜视,跟他们擦身而过。
  等他走远了,那群少年才重新嘻嘻哈哈起来,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笑话。
  他们可以正常上学,可以跑跳,可以追逐,岑钺也不是没有过羡慕的时候。
  但那是在最开始腿受伤的时候,他会羡慕,甚至会嫉妒。他以前也可以跑步,可以蹦跳,他是他们班里跑得最快的,每一次运动会,妈妈都会在终点捧着花,第一个迎接他。
  他也会想,为什么变成残废的是自己,为什么失去走路能力的是自己?
  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岑钺对于生存的要求和希望不断地一再降低,只求能跟妈妈一起平静安稳地生活下去,就再也没了心思去羡慕其他人。
  而直到现在,岑钺的心智,也已经成熟到不把这些同龄人放在眼里。
  即便他知道自己可能是他们背后谈论笑话的对象,却连愤怒的心情也没了。
  第二天早晨,岑钺又去单杠那里坚持了半个多小时。
  以往,他锻炼过后就会直接回家,可是今天还早,路上没什么人,岑钺带着古绫去绿化池旁边看花。
  过了会儿,他听见树丛后传来说话的声音。
  岑钺眉心微微一皱,把悬停在花瓣旁边闻来闻去的古绫拢进手里,塞进口袋,隔绝外面的声音。
  “那个残废今天又去拉杠了。”
  “呃,真的好恶心,我妈妈说那种瘫痪的残废吃喝拉撒都在轮椅上,脏死了。”
  “就是,那天我从他旁边走过去,闻到一股好臭的气味,不知道是他身上的还是垃圾桶的臭味。”
  “我们去跟小区里的人举报他吧,是跟门卫说还是跟谁说啊,下次不准他再来用单杠,把器材都搞臭了……”
  岑钺面色森寒。
  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那边又传来一声痛叫。
  “啊!你是谁啊,干嘛打人!”喊痛的是刚刚说话的男生中的一个。
  岑钺没在意,继续往前走,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说:“打的就是你!还不够,你们几个,一人得挨一下。”
  岑钺顿住,扭头看去,隔着枝丫树杈,看见徐博士一手拎着早晨买好的菜,一手竖着掌,对着几个小子的背使劲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在下午六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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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你不要再打了!啊,救命啊,大人打小孩啦!”哭嚎声扯得老高。
  徐博士边打还边教训:“哎,就打小孩,怎么了,小孩可以欺负小孩,大人凭什么不能打小孩?”
  他干脆不讲道理。
  不过徐博士好像就没有讲道理的习惯。
  那几个小孩开始喊冤,扯着嗓子:“我们哪里欺负他?我们碰都没碰他!他本来就不配来玩这些器材,我们凭什么不能说!他都瘫了,永远是个瘫子了,他这是……叫什么来着,对,浪费资源!”
  “你还在这儿说屁话?”徐博士抓着那个嚣张的又是啪啪几下子,“他凭什么不能用,他想用就用,你没资格说半个字,懂吗?再叫我听见,把你嘴绑起来,反正你不会说人话,浪费资源。”
  “呜哇!”那个男孩终于被吓哭了,从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人,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你,你是流氓,你骂脏话,我妈说了,骂脏话的都是没文化的二流子,我要报警把你抓起来。”
  “哼,好啊,等警/察来了,我就给他看我xx大学的毕业证,我去年还在那里当硕士生导师呢,你小学都没毕业,你更没文化,看警/察抓我还是抓你。”徐博士抱着手臂,十分傲娇。
  “……”那男孩沉默了一下,痛哭出声,他世界观崩塌了,坏人有文化,真可怕。
  那男孩是领头的,他一哭成狗熊,另外几个气势全散了,抖抖索索地站在那儿,害怕地瞅着徐博士,很想跑又不敢跑的样子。
  徐博士瞪着眼睛,板着脸,看起来着实凶得很,把另外几个也挨个训了一遍,像训豆芽菜似的。
  岑钺在花坛边,沉默了很久。
  直到徐博士把那几个小子放走了,拎着菜上楼,过了很久后,岑钺才回去。
  进门的时候,徐博士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来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地又走回去。
  背影朝着他,淡淡地随口问了句:“去哪儿了?”
  “去街心花园逛了圈。”岑钺撒谎。
  “哦。”徐博士没再说什么。
  岑钺心里有些鼓噪。
  他闭了闭眼,拉开卧室门,转身进去。
  古绫没有听到刚刚的经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和往常一样,进了卧室后就从岑钺口袋里飞出来,陪在他身边玩闹。
  岑钺移到窗边,对着窗外发呆。
  徐博士竟然会维护他,这是岑钺没想到的。
  他一直以来,都把徐博士当成一个陌生人,在他的世界以外的,对于他而言,全都是陌生人。
  徐博士平时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岑钺以为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
  正如当初所说的,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徐博士却在维护他。
  岑钺感到了一丝茫然,好像习惯了干渴的人突然被递上一瓶水的茫然,好像把自己锁在小屋里才能得到安全感的人,突然发现屋外有守卫的茫然。
  这种茫然感是柔软的,绵延的。
  徐博士其实也不赞同他去锻炼,徐博士觉得这没用。
  但是徐博士对那群半大的少年说,只要他想,谁也没有权利阻止。
  岑钺抿了抿唇,不发一语。
  古绫“咦”了一声,凑近,欢快地发现,岑钺头顶缭绕的其中一缕黑气,被一阵白光缠绕过后,淡了许多。
  古绫咧开嘴,露出白白的小牙齿,正要高兴,忽然,耳边又传来了剧烈的声响。
  “咚咚”、“砰砰!”
  古绫呆住了。
  她仔细地分辨,却依然跟那天一样,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
  “咚咚”、“砰砰!”
  那声音还在继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古绫慌了,很想知道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她小小的身子悬浮在半空中,眼瞳逐渐涣散,感官被无限放大。
  那阵敲击的声音,也在被放大,甚至在古绫的视觉中,形成了一道雾气,逐渐变浓,拉近,扩散,终于,直到近到一个距离的时候,雾气中间拉出了一条淡蓝色的细线,“叮”的一声绷直了,一端连着古绫,另一端延展向看不到的尽头。
  古绫回过神。
  这才听到,岑钺一直在旁边有些焦急地呼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