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林默笙如此露骨的嫌弃，杨思秋已经不觉得痛了。
这二十多年来的苦苦等待，她的泪已经流尽了。所以，此刻她就当作耳旁风，并没有把林默笙的话当回事。
杨思秋庄重地坐在沙发上，白色的开衫映着她略带苍白的脸，她没有回头看，就是盯着林默笙刚刚看过的报纸在说话，“林默笙，说实话，我也不想杵在你面前，我有事要和你说，说完我就走。”
林默笙徐徐地咽下口中的水，望着杨思秋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的凝视。片刻之后，他利落地走过去，两只手臂摊放在沙发背上，叠起腿，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什么事，你说吧！”
杨思秋两只手绞在一起，心情很差。
凭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总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优越的态度，还不是因为他吃定了她——就因为她爱慕他，所以，他才在她面前不可一世地骄傲，所以，他才在她的世界里为所欲为！
杨思秋自已掐自已，自已怪自已。
谁让她这么傻，明知道林默笙不爱她，却还是一味地爱着林默笙呢？
她这样犯傻，要傻到什么时候啊！
“林默笙，”杨思秋自已木木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想跟你说说女儿的事。”
“说，我在听呢！”林默笙等着杨思秋说话等地有些不耐烦了，重新拿了一份报纸，一目十行地看着。
杨思秋心里难受，不知道从何说起，一说起林雪，她就觉得有愧，“这些年来，雪儿跟着我受了不少苦……”
“杨思秋，又是这个，你能不能说点其它的？”林默笙把报纸丢到一旁，十分恼火地喊起来。杨思秋错愕地望着他，林默笙没有和她对视，而是把脸别向了一边。
林默笙余怒未消，开腔指责道，“杨思秋，关于这二十年来的事，我一直没有说你什么，你倒一直在我这里诉苦。当年我走的时候，托何柏雄转给你的二十万，你为什么一直不动？你把钱存在银行里，却甘心过苦日子，这又怪谁？”
“我……你……林默笙，你什么时候给了我们二十万，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你的钱！”
说到伤心处，杨思秋的泪水滚滚而下，她心里的冤屈达到了顶点。
林默笙审视地盯着杨思秋，足足有半分钟，最后，他判断出杨思秋没有说假话。
只是这件事有些蹊跷。杨思秋没有说谎，那就是何柏雄截下了他的那二十万！
关于何柏雄的事，林默笙没有多想，他接着问，“杨思秋，你没有收到我的钱，那你存在江城银行里的二十万是从哪里来的？”
“我……”说到银行里的二十万，杨思秋一时语塞。
那二十万里，其中有十万是卖了姐姐的银镯子得来的，还有十万是佐藤补给姐姐的医药费。这两件事，关系到死去的姐姐，所以，她并不想说。杨思秋索性把心一横很直接地为自已辩解道，“林默笙，我说没有收你的钱，就是没有收。这些钱是刚刚得来的。如果我早有了钱，我决不会让林雪从小受那么多苦。”
林默笙轻哼一声，眼神是玩味的，“杨思秋，我问你那二十万是从哪里来的，你倒是会狡辩！”
“我没有！”杨思秋莫名地就理直气壮了。
林默笙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很果断地将杨思秋引到了原来的话题上，
“好吧，杨思秋，既然你不想说，我更懒得问，其实，我对你的事根本不感兴趣。现在，我们说正题，你刚才说，你有关于女儿的事要告诉我。现在我听着，你说吧……哦，我提醒你一下，请你不要说之前受苦的事，就说林雪究竟做了什么。”
杨思秋心里不平，“林默笙，我为什么不提受苦的事？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无力照顾，所以才丢了林月。你走后，我精神压抑，像是得抑郁症一样，根本无法正常工作。我和雪儿……”
“杨思秋，你有完没完？”林默笙不悦地站了起来。
杨思秋一脸悲伤地望了他一眼，毫不畏惧地接着说道，“林默笙，你不让我提受苦的事，我能不提吗？我丢了工作，家里条件差，林雪也跟着受了连累。物质的匮乏，让她心底里对富有的生活充满了渴望。我本身就是学教育的，我想用高尚的思想引导她，可是，她一个女孩子，连一件自已想要的漂亮裙子都穿不上，还有什么心思做其它的事？！”
听了杨思秋的话，林默笙黯然了。
环境造就人，林雪所做的事，自然跟她的成长经历和生活环境有关。他这个做父亲的没有给她一个优越的环境，没有给她一个幸福的童年，是他的错。
杨思秋自已伤感了一会儿，接着说起了林雪的事。
“去年夏天，林雪突然跟我说要到外面住。我不放心，也不允许。她就说在外面的一个公司里找了份工作，那个公司离家里比较远，来回不方便。她呢，和公司的同事合租，也没有多少房费……她说地很详细，我就信以为真的。直到后来，中秋节的时候，我按着她给的地址去给她送月饼，这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在那家公司上班。后来，在我的一再追问下，她才说了实话……”
杨思秋顿了顿气，缓缓地说着，“林雪说，她和江城季氏的少爷季远的未婚妻长得很像。而恰好季远的未婚妻失踪了，所以，她就假冒了季少的未婚妻住进了季家。我当时吓坏了，想让她回来，可是，她说，她已经陷进去了，不想回头。季远给她买了很多衣服，又给了她几张卡，还有车，甚至还让她进了季氏做高层领导，她的生活过得很幸福，她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里了。我……我本来还想阻止她，却不忍心把她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儿幸福推倒……转眼，一年多过去了，就在前不久，有一天夜里，凌晨左右，林雪突然哭着回来了。她说，她受够了在季家的生活，季远最初对她很好，可是后来因为她没有高学历，性格也过于软弱，季家的人都瞧不起她，就连季远也对她失去了兴趣……她再也不要回季家了，就是在家里吃苦，也不进季家的门了！”
林默笙两只撑在膝上，眉心紧锁。
林雪的事，听得他揪心。他一直以为，有了那二十万，杨思秋会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地很好。毕竟二十几年前，这是一笔不少的钱啊！只是没有想到，何柏雄私自将钱扣下。害得杨思秋带着孩子日子过得艰苦。女儿要富养，穷养的女儿，别人给块蛋糕就会哄走。林雪就是被金钱所诱惑，所以才生出了假冒杜诺的念头……
林默笙现在什么也不多想，就是想知道林雪是什么时候发现林月失踪的，究竟是不是林雪害了小乔。
林默笙深深地凝了杨思秋一眼，说话的态度没有了刚才的轻慢，反而显得异常沉重，“杨思秋，我告诉你，不管孩子小时候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也不能让她学坏，这关乎到做人的底线问题……你没有教好林雪，这说明你做老师失败，做母亲更失败。”
*
杨思秋被林默笙批评了几句，她更觉得在林默笙面前抬不起头来。
但是，她受了女儿林雪的托付，一定要把话题说清楚了。
“当时，雪儿的事，我并没有多想。我一直在逃避。这两天，我见到了季远未婚妻杜诺的照片，我立即被吓住了。这个女孩子简直和雪儿一模一样。我隐约觉得，她可能就是当年丢失的林月……”
“不用隐约了。我已经查清了，杜诺就是林月。”
“什么？”
杨思秋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失口说道，“默笙哥，你跟我说，林月现在在哪？”
说完，杨思秋自已掩住了口。‘默笙哥’三个字，怎么会喊得这样亲切自然呢？她不是准备恨林默笙吗？为什么内心深处仍然对他存着幻想？
林默笙就跟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简略地说了杜诺的事。
“季远的未婚妻杜诺，就是我的女儿林月。杜诺并不是失踪了，而是被人陷害，经历了毁容、变成哑巴、失忆的种种痛苦。现在，她变成了季小乔，时任江城季氏的总经理助理。虽然说经过了些苦难，可是，小乔她性格很好，是个好孩子。”
季小乔？
杨思秋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竟然十分地喜欢。
“小乔她有高学历，高学位，很早就得到了季远的爱，现在又能在季氏做得十分出色，实在是幸运。”
“哼，小乔的幸运是她努力得来了，雪儿跟着你，从来没有努力过……”
林默笙的话如当头一棒，让杨思秋刚刚好转的心情再次变得很差。她内心里的情绪无法形容，心情复杂，感慨万千，最后，喊出了声，“林默笙，你一直在怪我，当年的事是我的错，可是，我用二十年的青春来还，也早就还够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受了苦，还要受罚，还要被你无视……你……你就是天底下最无情的男人！你……”
喊了两声之后，杨思秋放在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响起来。
以前，她的手机总放在包里或者卧室里。今天她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跟林默笙打个电话，好早一天把林雪的事告诉他。只是没想到，电话没有打，倒有电话打进来了。
杨思秋本来不想接听，可是，林默笙说了，不想再看到她，她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先行离开了。
杨思秋拿出手机一看，看到了上面‘佐藤’二字，迟疑了几分钟，然后才接了电话。
“有事吗？”杨思秋抽了抽鼻息，问。
她的声音一向轻柔，现在突然带出一种任性的意味，听得佐藤一愣，随即就站了起来，“你最近好吗？”
“我不好，一点儿也不好。”杨思秋想哭，却没有泪。
佐藤抓住机会说道，“出来吧，我们谈谈。”
“好，”杨思秋不假思索地答应，并且说了她的具体位置，“我现在城东的别墅里。你到了之后打电话给我。”
林默笙坐在沙发上，听着杨思秋打电话，最后，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佐藤住的酒店离林默笙的别墅不算远，他开着车子很快就到了。林默笙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佐藤从车里下来，很绅士地主动给杨思秋开车门，而杨思秋则弯腰进了车内。
林默笙冷冷地看着，最后，他拿出手机，给杨思秋发了一个短信——“杨思秋，和男人约会之后，记得回家。你女儿等着你呢！”
*
劳斯莱斯舒适的车内，季铭琛的目光迅速地在小乔的脸上掠过，又收回。他已经知道了林默笙过来公司里找过小乔，只是，不能确定他们谈了什么。
“季铭琛，我没有胃口，不如，我给家里的厨师打个电话，让他们把菜量减少一半，你说呢？”
“嗯，我看行。”季铭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趁着等红灯的间隙抬手揉了揉小乔的发顶，十分满意地说道，“季小乔，你可真会给你老公我省钱！”
小乔咬唇不语，半天才接上了话，“季铭琛，我想喝燕窝粥。”
“呵呵，这个好，就喝这个。晚上喝点燕窝粥，养颜又暖胃，实在是好主意。”
季铭琛为了活跃气氛，说话的态度也很和蔼。小乔安静地听着。等到了吃过饭之后，两人进到书房里一起学习。小乔已经把那本德语书看完了，现在又换了一本新的，书脊也是有十公分厚。小乔想，她本来以为季铭琛对于这些厚本的书，并没有认真看过，不过是买来之后充门面的。没有想到，这本书上不仅有许多季铭琛记下的工整的小字作为笔记，还有一些他自已感悟到的知识。小乔从心底里佩服季铭琛，她按捺着自已的情绪，认真地盯着书本看。
季铭琛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逡巡一周之后，落到了小乔的身上。这样用功，真是难为她了！
自已的女人，自然是越看越好看。
季铭琛坐不住了，起身走过去，揽住了小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