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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城之隔,霍氏大楼。
  “青墨七中本次月考成绩已出。”季冰峰的声音十分平稳,“鹰才中学月考成绩也出来了。”
  “本次鹰才中学月考难度判定系数为,5,霍思笃小姐考了611,霍思烈少爷549.”
  “记入考试成绩得点即为:霍思笃小姐4.073,霍思烈少爷3.66.”
  “成绩加权评定总分记为:霍思笃小姐100.073,霍思烈少爷82.66分。此次总分包含十三次月考与三次全市统考。”季冰峰说。
  他一边说,霍江一边在办公桌上沙沙地记着,“那鹿行吟呢?”
  “本次青墨七中考试难度为9,小少爷……总分664,成绩得点分数为7.968。”季冰峰迅速翻着报表,厚厚的一大叠中,是顾氏团队精心研制出来的学习成绩评定计划,“且因为这次小少爷在排名上进步迅速,补充了一个进步系数,也即是在全年段名次上升10%,这次小少爷的真正总分为——”
  “8.7648。”
  “上次月考的得分,也同样补充了一个进步系数。小少爷因为错过一整年的高一成绩,顾老爷子注意到了这个情况,让律师团进行了调整。”
  “什么?!”霍江勃然大怒,气得手都在发抖,“还调什么?一次考试,他拿的分数比思笃还要高上一倍,比思烈高上三倍!他们还想怎么加?”
  他的声音打断了季冰峰,季冰峰努力重提了几次,才把话接着说了下去。
  “当然,我在其中进行了努力斡旋……原本团队商议,是准备对小少爷进行高达五十分的基础得分赠与,后面调整成为:将去年一年分数记为零分,上一次的月考成绩中加入进步系数。”
  季冰峰赶在霍江发飙之前及时告诉他:“先生,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鹿行吟上次月考得分为3.84,按照从年级最后一名提升到前一百名的话,系数为他提高90%,也即是7.296。”
  “哪怕加上这次的,一共也才16.65312分,离思笃、思烈少爷都差得远。”季冰峰的语速越来越快,站在旁边的助理也感受到了紧张,“先生,您想,这总比直接赠送五十分的基础得分更强啊!”
  “这不行 。”霍江素来以霍老爷爷子不成器的儿子闻名,在这方面的计算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敏锐,“他一次比思笃高四五分,再有二十场考试他就赶上来了!当初到底是谁做的他的初中成绩调查?”
  季冰峰一时无言。
  鹿行吟初三一直没什么好成绩,这是查验过很多次的事情。谁也不会料到这个小孩有故意压低分数的可能——毕竟冬桐市这么偏远,也犯不上去鹿行吟的学校走访调查。
  霍江眉头紧锁,满脸阴云,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这个从出生就不被他们期待的孩子,在角落里无声无息地长大,却长成了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天才!
  “想点别的办法。”霍江冷声问,“青墨改制的进度如何?”
  季冰峰面露难色:“这……这次月考成绩之后,教育局……或许将重新评估改制的必要性。已经不是我们……我们可以左右的事了。”
  “哗啦”一声,水晶烟灰缸重重地撞上门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霍江双眼血红,还觉得没发泄够,又把桌上其他东西都推了下去,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中,助理噤若寒蝉,而季冰峰长叹一声,找了个借口离开办公室。
  *
  月考的爆炸热度过去之后,第二天总算是勉强恢复了正常。
  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所有班级都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鹰才空降班的存在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再是压力,而是某种逼迫他们上进的动力——所有人都开始清楚,这一仗过去了,下一次要直面的,是全市统考。
  他们有了再次向前的勇气。
  晚自习、早自习,每个班都有老师缺席,相传是去应酬了,陪教育局领导一起吃饭,同时商讨青墨改制的事情。
  宋黎因此消失了几节数学课的时间,隔壁26班班主任康玫过来给他们代了几节课。早自习也陆陆续续有老师请假了没有来。
  宋黎消失两节课,27班重新躁动不安起来,以前的担忧重新浮上脑海:“宋老师这是打算离职了吗?”“宋老师什么时候来?”
  等到晚上第一节 晚自习,他们终于等来了宋黎。
  打电话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带着一点微醺的酒意:“哎,对对,我们这边可是——四个年级前十!前三名都是咱们青墨的!那领导一看就说,这不行啊,改制后这三届学生怎么办,青墨还有这么好的苗子,有没有办法把这一批学生调去鹰才中学?”
  “他们还是想扶持鹰才的办学计划,比起再花个三五年时间建立新学校,直接在老学校上面进行改制可不是容易得多,嘿嘿,那陈老师和李老师就说了,能把学生送去好学校,那是当然的。可万一学生不愿意呢?而且除了拔尖的这几个,青墨还有的是好苗子,谁能预料?嘿嘿嘿,那领导就不说话了,说再回去考虑考虑……”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很清晰:“一码归一码,老宋,这边新学校的机会我反正是给你留着。青墨那边哪怕能够蚍蜉撼大树,撼动这个结果,那薪资那师资力量,肯定也赶不上咱们这边新办的学校。更何况地理位置上离市区近,你也方便照顾老人呢?尽快啊,虽说位置能留,但时间长了,校董那边也不好说。”
  “好好好,谢谢啊,哎我都知道……兄弟为我好,是真心的……”
  声音消失在夜色里,被楼上文科班的朗读声混淆、融化。
  宋黎一路打着酒嗝,终于挂断电话后,调整了一下状态,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了教室门。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孟从舟喊道:“全体起立!”
  学生刷拉一下整整齐齐地站了起来,深鞠躬,声如震雷:“老——师——好!!”
  宋黎吓得一哆嗦,酒都清醒了:“?”
  蔡静声音清脆:“老师您来了。我们一直在等您。”
  “不是布置了任务,让大家自习写卷子吗?”宋黎奇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都写完了,交了放在讲桌上。”
  “那……”宋黎用他喝醉的脑子思索了一下,“你们再做一套吧。老师今晚上喝了酒,状态不好,还是你们想听一听这次月考总结呢?”
  “月考总结!月考总结!”底下七嘴八舌的,“也只有一节晚自习了,试卷写不完啊。”
  “好,那就做一个月考总结。”宋黎爽快地答应了,“也算是给你们谢老师减减负,我来看看啊这个成绩……”
  他的心情显然很好,喝醉了酒后,一张圆脸红扑扑的,显得憨态可掬:“是不是都觉得这次试卷月考难?难就对了,都是改的竞赛题,能不难吗?首先对于这个成绩来说,不要有太大压力。”
  有人高高兴兴地喊:“但是我们班,顾放为考了满分!鹿行吟147!”
  详细的单科成绩都下来了,他们已经对两个为青墨争了光的人的成绩倒背如流。
  鹿行吟其实有点不习惯这种被关注的感觉,他埋头看着课本,实际上没写进去,只是轻轻咬着笔尖。
  “那是,那当然挺好。”宋黎愈发得意,不过还是克制住了,决定打压一下这些孩子们天真的气焰,“这次考试结果好是好,但是你们自己没发现问题吗?考试成绩断层有多大,有没有人看看?”
  学生们面面相觑。
  鹿行吟也抬起头。
  宋黎把详细年段排名投影到大屏幕上,摇头晃脑地说:“看看,年级第一名和第二名,相差四十分,这还不是最猛的,年级第一名和第一百名,直接差了一百五十分整。”
  班上鸦雀无声。
  “更直观的看到没有?年级三十名左右,这是个分界线。在这个分界线以上,90%都是鹰才的学生,而分界线以下——分数直接跳水五六十分,这,才是我们学校前排学生的普遍水平。”
  “有同学考得好归考得好,但这也得是我们看到,我们和人家的差距的一个机会。”宋黎说,“差智商吗?我看鹰才那些学生里,也没有人聪明得跟顾放为一样。都是普通孩子,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鹿行吟挺直脊背,认真听了起来。
  只有他们小分队的人才知道——他们能拿到这样的高分,也并非因为本身强大。
  只是因为他们用了心,针对质检难度进行了刷题、押题,如果直接上考场,那么他们恐怕也只能成为被碾压的那一份子。
  宋黎说到兴头处,一不留神越说越多:“哪里就是天生比人家差了,学区精英教育,从幼儿园开始就拼简历,拼素质,拼辅导班,鹰才有全省最好的教师资源——好到什么程度呢?咱们班有三个同学上过提高班吧?那就是陈老师和康老师的水平。”
  他想了一下,或许觉得例子不够直观,改口说:“都不说陈老师和康老师了,咱们班生物老师谢老师,她教生物有趣吧?好玩吧?咱班这次生物平均分都上去了二十多分。”
  “你们想想,像谢老师这么优秀的老师,或者比谢老师更优秀的老师,全在鹰才他们那儿,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一个良性循环,名师出高徒这句话不是吹的。我讲个三角函数,你们四五节课了还没懂,但有的老师他就是能讲一次,让你们全部都记住。”
  宋黎感叹道,他瞥了瞥讲台底下一群茫然的学生,很快发现这话又说得不对,及时打了个补丁,“不过呢,大家也不算最难的。咱们s市,好歹有十几所高校撑腰,你们但凡有点出息的,还是能有不错的大学可以上。”
  “k省听说过吗?比咱们还要多的高考参考人数,省内高校只有一所,还不是重点学校。那是什么概念?那就是挤破头啊!”宋黎说,“七百多分要排到全省两百名开外,这是什么概念?他们要是来咱们省,清北任他们挑!但人家不是啊。”
  宋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有些伤感起来。
  踏入这一行时,他不是没有过梦想,不是不想把每一个学生往高处带。然而才能不出众,机遇也不上不下,所有的梦想都被生活磨平。
  手机屏幕亮起,好友发送了新学校的资料给他,宋黎看了一眼,搓了搓指尖,接着讲。
  他醉得不轻,不该跟学生们说的也咕噜噜往外冒:“青墨啊,青墨是没抓住机会,大好的机会,前任校领导没脑子!自大啊!看不起私立,结果呢?被私立反过来摁着打!”
  “有的老师也是没有师德,学校名气大,百年名校嘛,进来一些沽名钓誉之辈。你们现在做的练习册,那都是什么?我为什么每次给你们挑题做?”
  宋黎开始骂骂咧咧,“那题目出的都是狗屁!狗屁!什么水货练习册都敢塞给我们!又贵又烂!学生的钱不是钱??学生家长的钱不是钱?”
  底下有学生开始笑,但是笑着笑着,却很快若有所思起来。
  “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有办法吗?没办法!书商请校领导吃顿饭,那你们一学年的辅导书名目就定了,全是一些辣鸡货,不如做五三。”宋黎想起来这茬,粗着嗓子说,“都给我做五三!都做了没,你们这群兔崽子?”
  学生们:“……好好好,做做做。”
  “那老师。”孟从舟举手提问,“您会走吗?”
  几十双眼睛的目光变成了期待和犹豫,也都有些躲闪。
  教室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低下头望着课本,没有吭声。
  “这个,说不准。老师跟你们说实话。”宋黎长叹一声,“真的说不准……”
  冬夜的晚风轻轻穿过,教室窗被吹得屡屡撞上墙面,嘎啦响动着。
  如同摇摆不定的心门。
  *
  因为宋黎这一出,27班学生的心情都有点沉重。
  他们成了全年级第一个从月考的热情中冷静下来的班级,下课后没有人走动打闹,安静地刷着题。
  孟从舟开始挨个登记,打算找学校的书店批量订购五三。
  “交试卷啦交试卷啦,老宋让我们晚三下课前把试卷交上去,赶快!”
  ……
  鹿行吟交了试卷,慢慢整理着书包。
  还剩一节晚自习,不过他不太想上。
  顾放为一直没有出现。
  “小鹿崽,你说校花是不是因为考得太好,被那群鹰才的盯梢,残忍地杀害了……”陈圆圆脑补帝,已经想出了顾放为的一百万种死法,被曲娇骂了一声,一巴掌拍在头顶,“校花不来学校,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
  “但是就是很稀奇啊,前段时间他天天跟着小鹿过来听课,这次又破天荒地考了第一,而且还没控制在650分。”陈圆圆抱怨道,“打我干嘛?”
  曲娇和陈圆圆一起转头看向鹿行吟。
  鹿行吟指尖静静地摩挲着手机壳,淡哂:“他有点累吧,大概是想休息一段时间。”
  他给他发了短信:“哥哥,你在哪?”
  顾放为也一直没有给他回消息。
  年级第一的名号,乃至于对阻止这次青墨改制进程的重要性……这种光环与荣耀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是让人心热的。然而在顾放为那里,或许变成了另一种沉重的负担。
  所以他选择避风头,如同他前天消失的那个夜晚,鹿行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不认识学校、出租屋这两个地方之外的顾放为,不了解他的去处。
  他没有计划要去哪里找他,他安静地漫步在冬夜的校园里,在朗朗书声和明亮的教室灯光中远行,在操场上走了几圈,在小卖部买了烤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