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张了张口，又低头喝了一口果汁。
方恪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他盯着桌上深褐色的咖啡，没有动，目光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晌久，他才开口说：“我记得你当初回来的时候，也就只有十岁而已。”
方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继而困惑，不明白他会为什么会忽然说起这件事情。
“你现在多少岁了？满十八了没有？”
方砚连忙道：“还有几个月，不过快了。”
方恪点头，说：“你都十八岁了，可我和你一起生活的时间，却连一半都没有。”
方砚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恪却是沉浸在了回忆之中：“我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也就只有那么小一团。”他伸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我也没多大，却能把你抱住，方淮出生时我也还小，我也没抱过他，你是我抱的第一个小孩。当时我就想，你那么小，那么柔弱，我作为你的大哥，一定要好好保护你。”
“……”
“只是那个时候，我除了动动嘴皮子以外，也没有办法做什么，你都还不会说话，还没有学会叫我哥哥，就已经被……”方恪顿了顿，又说：“不过幸好，你最后还是被找回来了，妈妈，我，大家都很高兴。”
方砚从来没有听过他这番剖白，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双手捧着盛满果汁的玻璃杯，怔怔地望着方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在他的面前，方恪一直都是冷静稳重的模样，从来没有太过明显的情绪外露，似乎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让他慌乱。小孩不记事，他也更不知道自己出生时，大哥究竟有多高兴，甚至也不会知道，在自己丢了的时候，不只是方母痛彻心扉，连那个时候的方恪也不断的自责。
他见过的，方恪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便是昨天他带着顾嵘回家，和家里人坦白他们的感情，明明所有人都答应了，连爸爸都被说服，可一向冷静的大哥却做出了超出他意料之外的举动，无论他如何谈感情，或者理智分析，都没有让方恪动摇。
有那么一瞬间，方砚是委屈的。
可现在面对大哥，他又生出了几分愧疚。
方砚喃喃，捧着果汁杯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一口咬住了塑料吸管，猛吸了一大口果汁。冰凉的果汁入喉，也缓解了他喉咙中的酸涩。
他恍惚间回想起来，他被爸爸妈妈从那个偏僻小乡村里接回来的时候，对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全都格格不入，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其他人的好意，那时候连二哥都还小，甚至会因为奶奶将宠爱分给了他而吃醋……在所有人都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无措的站在一旁，是大哥先拍了拍他的脑袋，牵住了他的手。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一只温热的大掌，比他的手还要大上很多，也给了他无数的安慰，让他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方恪抓了抓头发，也有些懊恼，他连忙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你能够回来，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我们家三个，你是最小的一个，万事都有我和方淮顶着，方淮那家伙虽然平时不着调了一些，可关键时刻还是靠谱。作为最小弟弟的，我一直觉得，你只要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就好，你受过的苦已经很多，不能再从家里人这儿受委屈。幸好，你和方淮不一样，那家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砚砚你一直乖乖的，一直很听话，即使我不说，你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方砚沉默的听着，他想到：虽然虽然面容冷冰冰的，可大哥是个再温和不过的人，二哥闯过很多祸，大哥虽然口中嫌弃，却还是会帮他解决，作为三兄弟之中的兄长，他是最成熟的那个人，也从未对自己红过脸，甚至有无数时候都坚定的站在自己的身后支持。许多事情，连妈妈都不同意，可大哥还是会帮他说服妈妈。
“可能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得意忘形了。”方恪苦笑道。
方砚抬起头来看他，目光之中充满了疑惑。
“你一向听话，虽然我心底想好了要纵容你，可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也让我开始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像你这个年龄，有自己喜欢的人，本来应该是件好事才对。”
即使是在全家的保护之下，可有他们家的背景在，也难免会有人为了身后的背景而接近砚砚，若是别有用心的人，只怕还会利用砚砚，白白辜负砚砚的第一份感情。
能单纯的喜欢一个人，不带任何利益，全心全意的只有恋慕，而对方也抱有同样的心意，无疑是很珍贵的体验。
方恪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盈满口腔，“如果不是顾嵘，换做其他任何人，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同意，也许顾嵘只是一个借口，我可能还会说，你年纪还小，如今学习最重要，不能早恋之类的话。只是这样，反而违背了我的初衷了。”
“我本来以为你会和以前一样乖乖听我的话，可你却因为顾嵘而和我红了脸，我实在是没想到，可也让我明白了过来。”
“我昨天晚上想了想，也许是我越界了。”
第两百三十二章 方恪态度软化
方砚一直都知道，家人对自己的溺爱有些过分。
无条件支持自己做的任何事情，就算是做了再出头的事情，也会摸摸头他的头表扬他，甚至会愿意为了他而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精致的院子变成了他的小菜园，养尊处优的方母忙碌的帮他打理事业，大哥为了他的空间担忧，就连看起来最没心没肺的二哥也能最快的感受到他的情绪变化，还帮他背了不少锅，爸爸和爷爷奶奶更是恨不得将全部的爱意都灌溉到他的身上。
他小心翼翼的享受着这一切，却不敢拆穿，甚至也不敢在他们的纵容之下做太过分的事情，生怕会让他们失望，让他们收回这份感情。
带着顾大哥回家的时候，他也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准备，想象过无数被拒绝的场景，只是他的家人们一如既往的纵容宠爱，甚至连大哥还反过来责怪自己。
听到方恪那么说，方砚是真的慌了。
明明是冬天，玻璃杯子却被他捂出了一手的汗，里面的果汁已经空了，只剩下杯底吸不上来的果肉渣。方砚放下杯子的时候太过慌乱，玻璃杯底敲在木制桌子上，竟是发出了重重一道声响。
沉浸在自责中的方恪讶异地抬起了头来。
方砚急得憋红了脸，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在方恪惊讶的目光之下，他张了张口，只能说出：“不是这样的……”
“什么？”方恪迷茫。
“和大哥没有关系，大哥一点错也没有。”方砚急道：“是我、是我……”他后面的话又说不出来了。
总不能说是自己不该喜欢上顾大哥吧？
这件事情，他可是一点也不后悔的。
方砚更着急，想破了脑袋，在这种紧要关头，他的脑子竟然一片空白，什么话也想不出来。他连忙端起果汁杯，咬住吸管猛吸了一大口，杯子里却发出无论如何也吸不上来的带着水声的吸气声。他这才恍然发现，刚才他已经把满满一大杯果汁喝光了。
方恪哭笑不得，又叫来服务员，给他点了一杯新的果汁。他翻着菜单，又柔声问：“再来个小蛋糕好不好？水果沙拉呢？”
方砚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到蛋糕和水果沙拉都被送上来，他才重新端起果汁，猛喝了一大口。
方恪温和地看着他，只静静等着，没有催促，也没有对他说任何话。
方砚这才道：“大哥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最好的大哥了。”他说完，用力点头，加深自己这番话的肯定性。
方恪哭笑不得，顺着他的话应了下来。
“所以大哥根本不用自责，我喜欢谁，和大哥都没有关系，我都知道的，大哥也是为了我好，所以才会这样……”方砚小声地说：“只是顾大哥是个好人，我是真的喜欢顾大哥，把顾大哥当做我的家人看待，大哥和顾大哥关系一向很好，你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们会因为我而、而……”方砚说不出那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