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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南淮一边穿衣裳,一边对海月低声道:“去倒点水,把药丸化开,给大奶奶灌下去。”
  说到这儿,陈南淮狞笑了声:“待会儿给大奶奶擦洗的时候,务必把我留给她的那些东西擦干净喽,这事你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我就把你卖到脏地界儿,听懂了么?”
  “是,是。”
  海月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她感觉大爷自打从曹县回来后,就变了很多……平日里还是那个斯文俊美的公子,可一旦翻了脸,简直比画上的恶鬼还吓人。
  她有些不懂了,老爷削尖了脑袋想要抱孙子,怎么大爷却偷偷给大奶奶喝避孕的药?
  大抵……大爷根本不喜欢奶奶吧。
  想到此,海月抿唇一笑,偷偷地瞧了眼正在穿衣的大爷。
  多漂亮的男人啊。
  不管了,她这辈子都是大爷的人,大爷让她作甚就她作甚,哪怕给大奶奶下砒.霜呢。
  ……
  *
  左府
  夜已深,原本已经渐暖的洛阳,被这场春雨席卷,又重新开始冷起来。
  到后半夜,小雨雪逐渐变大,开始飘起鹅毛大雪,想要覆盖住这世间所有的罪恶。
  凉亭跟前的青松已经白了头,亭子里摆了只红泥小火炉,炉上温着壶酒,正咕咚咕咚作响,酒香从瓶口飘出来,笼罩住整个凉亭。
  夜郎西打了个寒颤,将大氅裹紧了些。
  他斜眼觑向前方,撇撇嘴,左良傅此时正坐在石凳上,这狗官喝了口酒,一半咽入愁肠,另一半喷到绣春刀上,随后,将刀刃按在磨刀石上,用力磨,那呲呲拉拉的声音如同鬼哭,听得人心烦。
  夜郎西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盅热酒,兹儿一声喝了。
  今儿他将老左扛回去后,立马有探子来报,说是前太医院院判杜太医带着孙女杜弱兰,进了陈府,足足待了一两个时辰,后来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祖孙俩气恼愤恨地从陈家离开了。
  杜弱兰先前与陈南淮议过亲,保不齐祖孙俩在陈府吃了瘪。
  他下意识觉得,杜太医可能见过梅姑娘,便着人“请”了杜家祖孙来询问。一开始,老杜嘴硬得很,瞧见左大人,就跟瞧见杀父仇人似的,连喊带骂,一句实话都不交代。可这世上就没有羽林右卫问不出来的事,也没有羽林右卫撬不开的嘴。几番“劝慰”下才得知,原来……梅姑娘真的被辱了,而且,还被老杜扎了针,可能就此失忆。
  左大人听见这话,当时脸色就变得极难看,好言好语恳求杜太医,务必要治好梅姑娘,把她再扎好。
  谁知这老头记着去年牢狱之仇,冷笑数声,当即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折了,给左大人撂下四个字:下辈子吧。
  想到这儿,夜郎西叹了口气,不禁嗤笑了声:老人们常说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瞧,冤家路窄了不是。
  “别磨了,听得人心烦。”
  夜郎西用小指抠了下耳朵,朝左良傅弹了下,笑着问:“人家半个月后成亲,你怎么想的?”
  听见这话,左良傅停了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笑着瞧发寒的刀刃。
  他还能做什么,今日种种行径,已然失了分寸。
  “别那么笑,渗人。”
  夜郎西身子哆嗦了下,起身,从温水里提起酒壶,走过去给左良傅倒了杯,道:“你可别忘了,咱们来云州要做什么。”
  左良傅抿了口热酒,没言语。
  “哎!”
  夜郎西叹了口气,举杯,敬这漫天大雪,笑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可是人家亲爹和大哥定下的亲事,由魏王主婚,名正言顺,陛下来了都拆不散。而你,又算什么?不过是她生命里的匆匆过客,如今她失去记忆,其实想想也是好事,生活重新开始,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总比咱们这样成日家勾心斗角的强。今儿能坐这儿喝酒,明儿不知道头在那个城楼上挂着了。她若跟了你,不仅会被家人遗弃,还要被人耻笑无媒苟合,瞧如今这形势,说不准哪日就当了寡妇。”
  听见这话,左良傅轻轻弹着刀刃,听着这肃杀的咚咚声,摇头苦笑。
  当初他谋算她,想要把她拿捏在手,作为拉拢陈砚松的筹码,谁料不知不觉间,竟被这小丫头片子勾魂夺魄了。
  左良傅啊左良傅,你也有今日。
  “瞧你那怂样。”
  夜郎西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样,鄙夷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愿意,哥们立马给你找十个盘儿亮条儿顺的美人,绝不比那丫头差。”
  见大人仍苦着张脸,夜郎西无奈地叹了口气:“行行行,真服了你了,哥们今儿豁出去这张老脸,再去一趟陈府,”
  “去准备一份贺礼,送到陈家。”
  左良傅冷声打断夜郎西的话,他将绣春刀收回鞘,坐直了身子,瞬间又恢复往日那个冷静自持的左大人。
  “告诉底下人,今晚在议事厅商量清丈土地之事。”
  左良傅皱眉,一桩桩一件件盘算,接着道:“头先陈南淮在逼死了张涛之,咱们现在可以私底下联络张涛之的姐夫长宁侯了。”
  “是,大人!”
  夜郎西大喜,同时松了口气,大人总算从梅姑娘这事中出来了。
  高兴之余,夜郎西满饮了杯酒,斜眼觑向大人,腹诽不已:这家伙是出了名的无情狠手,果然翻脸比翻书都快,看来大局和美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怕是再也不会理会梅姑娘了。
  “那个……”
  左良傅眉头微皱,招招手,让夜郎西靠近些。
  “帮本官办件事。”
  “您说。”
  夜郎西躬下身,竖起耳朵听。
  “派人去越国,把谢子风找回来。”
  左良傅目中闪过抹柔情,接着道:“再去长安,探查下她舅舅全家人品如何,可不可靠,她在陈砚松跟前,我还是不放心啊。”
  听到此,夜郎西不屑地撇撇嘴:原来他竟高看了这狗官,对梅姑娘还是贼心不死。
  不过嘛……这家伙动情后,似乎多了点人味儿,瞧着比以前顺眼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79章 苏醒
  五日后
  开春后, 洛阳越来越暖。
  若细看,石缝中的隐隐冒出点绿,万物复苏, 人也当如是。
  屋里满是药味儿, 即便开窗晾了许久,也消不散。
  绣床上躺着个昏迷的美人, 她脸色很差, 脖子上的瘀痕消除了不少,区区数日功夫,人瘦了一大圈, 能活到现在, 全凭好药好汤吊着口气。
  在床边的小杌子上, 坐着个二十几岁的大丫头, 正是荷欢。
  守了许久, 荷欢捶着发酸的腰背, 起身行到窗跟前,她稍稍推开条缝儿往外瞧, 院里此时简直就像唱大戏。
  左边呢, 是德高望重的大小和尚们, 正盘着腿、闭眼念经祈福;
  右边呢,是仙风道骨的长须老道们, 摆了香案,挥舞着桃木剑,驱邪招魂。
  正中间呢, 是一口空棺材,冲喜用。
  棺材跟前摆了张躺椅,大爷此时就躺在上面, 翘着二郎腿,身上盖着白虎皮,闭着眼睛打瞌睡。满院的烟雾缭绕,那海月怕熏着大爷,时不时用小香扇将吹来的香烛气挥开。
  也不知大爷说了什么好话,把海月臊着了,那丫头笑的花枝乱颤,轻轻地用小香扇戳了下大爷的肩头,蓦地,瞧见李良玉姑姑冷眼瞪过来,海月打了个哆嗦,头低下,接着扇扇子。
  “里里外外都是好戏。”
  荷欢鄙夷一笑,合上窗,拧身朝绣床那边走去。
  她坐到床边,用热手巾帮盈袖擦了下脸,警惕地四下瞅了圈,这才从怀里掏出两封厚厚的信来,是左大人曾经写给姑娘的。
  “你怎么还不醒啊。”
  荷欢疲累地叹了口气,打开信,俯身凑到盈袖的头跟前,压低了声音读:“袖儿,这是我不在你身边的第一夜,你睡得好么?先不要发火儿,耐心看下去……袖儿,我也曾挣扎过,想远离你,可来不及了。谁让你太好心,给昆仑喂了杯茶呢。”
  读着读着,荷欢就掉泪了。
  这些日子,姑娘一直昏迷着,大夫说撞了头,后又着了风寒,加上刺激过大,这才醒不来。
  老爷是从来不信鬼神报应之说的人,这下也着慌了,花了重金,请了最有名的和尚道士来,日夜给姑娘祈福招魂。
  她把姑娘的感情、无助和遭遇全都看在眼里,自然心疼,趁没人的时候,就偷偷给姑娘读左大人的那两封信,别说,有时候姑娘真有动静,还会哭……她小心翼翼在老爷跟前提了一嘴,莫不如请左大人来看看,说不准大人在姑娘跟前说说话,姑娘立马就醒了呢。
  当时大爷也在跟前,担忧地说:我觉着荷欢这主意不错,爹,要不去给左大人下帖子吧。
  还记得老爷长出了口气,说再考虑考虑。
  她真蠢,以为大爷生了怜悯之心,谁知晚上那男人强行要了姑娘后,擦洗身子时,阴恻恻地看着她笑,让她在外间跪了一夜,只说了一句话:“若再敢提左良傅,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想到此,荷欢恨恨地啐了口。
  没错儿,姑娘昏迷的这些日子,大爷几乎日日偷摸欺负姑娘,一天起码两三次,有时候太累,就搂着姑娘睡,还真跟夫妻一般。
  “哎,再过几日,你们就要成亲了。”
  荷欢用手巾抹去姑娘眼角边的泪,哽咽道:
  “这院子,老爷让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虽昏迷着,但你们的婚礼照旧进行。知道么,青枝早都住进你家里了,充当你,到时候盖头一蒙,天地父母一拜……哎,你怎么就摊上这样的爹和哥哥。”
  荷欢恨地用力拍了下床,爱怜地轻抚着姑娘清瘦的侧脸,双眼迷离,叹道:“昨儿你嫂子来看你了,她是真的疼你啊,强忍住眼泪,给你擦洗身子,看见你身上不对劲儿,她恼了,当着老爷的面儿,把大爷刻薄了通,老爷羞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只得赔礼道歉。”
  说到这儿,荷欢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交代过,要一直在姑娘跟前说话,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昨儿你嫂子来的时候,把莲生也带来了,那丫头已经把头发绾起来了,成了你哥哥的妾,等你成亲后,他们一家就去曹县。”
  荷欢眼中颇有些羡艳,道:“我和莲生打小一起长大,自是无话不谈。她说,一开始的确瞧不上你嫂子,觉得不过是个有几分颜色的村妇罢了。相处久了,她是越来越服,你嫂子心思深,做事周全公道,会读书识字,便是官场里的门道也略通,是能辅佐丈夫的。这丫头说,以后一定要恭顺,和你嫂子一起帮夫君经营这个家,别给他添乱……哎,莲生这下有着落了,我呢,怕是要一辈子为奴为婢……其实,姑娘肯定会给我寻个好人家,对吧。”
  正在此时,只听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荷欢大惊,赶忙将信塞进怀里。
  她深呼吸了口气,镇定心神,用余光瞧去,大爷进来了。
  “还没醒?”
  陈南淮淡淡地问了句,将软帽除下,随手扔到一边。
  “嗯。”